屏退了眾人的史可法更加和藹可親了一些……揮揮手讓人送過來兩張凳子,尋了一個背靜地方,史可法就自己先坐下,然後吩咐曾志國也坐下。
告了罪之後,曾志國坐到了史可法的下首。
等他一坐下,史可法便微笑道︰「一成,你剛剛的話顯然有未盡之意,這里沒有外人,你可以暢所欲言。」
「是,屬下大膽。」曾志國滿肚子的話,也實在是忍耐不得了,當下便侃侃道︰「大人,建奴不是傻子,這一次強攻揚州只是低估了咱們。今兒個血戰一天,其間有幾次差點破城,城池得守,建奴沒有紅夷大炮是一條,咱們的大將軍炮一直壓著建奴也是一宗,再有,便是史將軍帶著死士出城,一下子把建奴的士氣打下去了。若不是這幾條,城池是必定守不住的。」
「是啊……」史可法臉上也露出黯然之色。他對史德威這個義子之間自然不是真正的父子之情,不過這麼些年來下,他視史德威為子佷心月復,史德威也向來忠心耿耿,這一次守揚州,史德威從來沒有動搖害怕過,而且身先士卒戰死城外,其節烈處,也令得史可法大為動容。
當下向著曾志國正色道︰「史副將忠烈,本官一定會記住,也會讓他留芳名于千古的!」
「是。」曾志國點一點頭,道︰「這是誠然。不過屬下的意思是,建奴今日一戰雖敗,咱們卻也是使盡了全部力氣了。揚州守軍一萬七千余人,戰兵六千,輔兵一萬余人,還有民壯三萬余人,今日一戰,民壯損失不大,咱們的戰兵與輔兵卻是損折了三成左右……大人,這要是野戰,咱們早就一敗涂地了!還有,守城的器械一天之間就幾乎全用光了,兵器盔甲損壞的也極多,這些都得慢慢調補,倒還好辦。唯有人員損失,實在無以補充。民壯雖多,不經戰陣訓練,沒有幾個月一年的功夫,不能說是兵。」
說到這兒,曾志國搖頭嘆息,就差跺腳了︰「晚間時建奴頂不住勁兒了,漢軍綠營更是大亂,甘肅鎮從北門出擊,打的太不堅決。其實北門建奴只是佯攻而已!若是他們能把新附綠營漢軍打亂,咱們這里趁勢出擊,與甘肅鎮合兵一處,倒卷追擊,沒準兒真能把建奴徹底給打敗,再多斬幾百首級,就算有紅夷大炮建奴也是有點兒難辦了,沒一兩個月的功夫不再調點兵馬過來,建奴是不敢再攻城了……可惜了,當真是可惜了。」
饒是曾志國最近一副淡定的模樣兒,說到這個點兒,也還是有點抓耳撓腮的怪樣子出來。
說到底……城府養氣功夫還是不足啊!
曾志國著急,史可法卻只是淡淡的︰「一成啊,不要急于求成,一戰而畢其功是好,不過運數是咱們求不來的……看罷了,咱們好生做下去,下合民意,上慰聖心,到時候老天爺總會給咱們這個機會,一舉滅奴!」
「大人,屬下也正要說這個。」
對史可法的這種運氣論曾志國實在是沒有辦法贊同。做為一個穿越客,曾志國清楚的知道所謂明亡清興六十年的故事……明朝亡的真是邪性……流賊中沒有真正逆天如朱重八一樣的亂世英雄,李自成與張獻忠加起來也就比黃巢強點的水平罷了……他們要是能得天下,中國的歷史就要被改寫幾十次了。
至于滿洲人得天下,那更是奇跡中的奇跡。從後金崛起的那天起,明朝就一直在犯錯誤,可哪怕就是到崇禎末年,建奴想要入關似乎還是遙不可及的事。關寧防線就好象一條鎖鏈一般,把建奴這只惡狗牢牢鎖住了,想要出來那是千難萬難,幾乎是絕無可能。
可惜運氣還是在滿洲那邊,李自成望之不似人君,吳三桂決定投降,關門一開,惡狗可就進了門……不過就是到這時候,清朝能一統天下的機會看起來還是特別的渺茫。順軍幾十萬殘余還有相當強的戰斗力,李自成死後他的部下又堅持了十幾年,到了順治末年才算徹底被消滅。而張獻忠的幾個義子跑到了雲貴自立一國,大西軍的實力強勁就更不必說了……至于南明,江北四鎮聯同江南各省的兵馬加在一起,如果按名冊上來算已經超過百萬,就算是只算能打的野戰精銳,明軍的數量也在清軍五倍以上,糧餉錢糧更不必說,江南一直是明朝的財賦重心,富庶之極。而北方各省不是澇就是旱,糧食沒有,銀子沒有,難民一堆。清政府一成立那天起,就沒敢擴編過部隊,那些新附的綠營兵也是捏著鼻子受下來的……實在是窮啊!所以一直到清朝滅亡,清軍的常備軍數量也不如明朝的一半多。
到了順治中期之後,清朝開國名王全部死光光,滿洲八旗開始退化,只願在京城享樂而不願征戰,旗丁數量不增反減,財政困難到連官員的俸祿都要發不下來……就是這樣,清朝還是頂住了李定國與鄭成功兩人的反撲,到了順治十八年,天下全部納入清朝版圖。
妖孽!真真是妖孽!
明朝並沒有必亡的理由,至少有機會守住江南半壁,結果當年潛心研究過這一段歷史的曾志國赫然發覺,如果在十七世紀中國有一位天神的話,那麼這位神仙必定是一位滿族同胞,所以不管是奴兒哈赤還是皇太極還是多爾袞,他們擲出來的每一把色子都是三個六豹子……通吃,吃死你!
有這種認知的曾志國是絕不會和多鐸比拼所謂的運數的……東林黨叫了幾十年的天命,生生把明朝叫亡了,他可不打算重蹈覆轍。
「大人,天命不可恃。屬下的意思就是,既然建奴一戰不能成功,咱們又沒能擊潰建奴,揚州被攻之勢不解……城池是遲早要陷落的!而陷落的時間,就是在建奴紅夷大炮運到揚州的那天!」
決心不和多鐸賭大小的曾志國狠了狠心,終于向著史可法道︰「如今之計,死守不如退走,揚州不可保,大人不若帶著軍民人等趁著建奴敗退之機,過江,保鎮江!」
偷眼看一下史可法的臉色,曾志國又咬牙道︰「大人,咱們這不是逃走,只是轉向南進,繼續抗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