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北九江。
在不到十天之前,左軍的新任大帥左夢庚在蕪湖被黃得功擊敗。號稱八十萬連綿幾百里的大軍被黃得功率兵一沖,左夢庚雖然在一年多前就已經署理平賊將軍印,繼續他父親左良玉的大軍在法理與權威上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在行軍布陣指揮做戰上與乃父左良玉相差甚遠……雖然左良玉也不是什麼良將。
蕪湖一戰,左部兵馬折損不多,不過這支兵馬是左良玉一手帶出來的,其靈魂深處都帶著左良玉留下的烙印,左夢庚名曰留後,又署理平賊將軍印,其實不過是乃父留下的影子罷了,這支軍隊的做法與想法,仍然與左良玉在世之時沒有什麼區別與不同。
這個由左良玉一手創立的軍隊與它的主子一般的懦弱無能,勇于屠民而怯于交戰。當年左良玉尚且的鼓噪請餉的勇氣,等靠著後庭花與東林大佬交結之後步步高升,從小兵到把總千總游擊,一路到總兵,平賊將軍,細數起來,除了運氣好打贏了一兩仗外,左良玉唯一的優點和長處就在于善于逃跑來保存實力。
敢戰和願意交戰的勇將們慢慢隕落了,曹文詔、曹變蛟、賀世賢、賀人龍……名將隕落,左良玉這種兔兒爺居然也憑著怯懦畏戰保存實力而慢慢的顯山露水,到了崇禎末期,左良玉從擁十幾萬大軍,遇敵便逃絕不交手,事關明朝生死存亡的朱仙鎮之戰,左良玉嗅覺靈敏,第一個從戰場上開溜,居然又保存了實力和自己的老命,而戰後別人受罰,保存了實力的左總兵就加了平賊將軍的稱號……崇禎為了籠絡袁崇煥默許他殺了毛文龍,而崇禎為了不逼反武將則又對那些遇敵即逃的將軍們百般寬容,苦戰受損者不賞反罰,不戰而逃的反而步步高升,從左良玉起,明軍不堪戰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現下左良玉受封靖南侯,平賊將軍,坐擁幾十萬之眾,把東林黨引為內應,南明小朝廷畏左良玉如虎……其實左良玉所謂的清君側南下,只不管是畏懼大順軍的殘部,不敢與之交手而不得不尋找的沿江而下的借口罷了……
可憐南京朝廷嚇的魂飛魄散,內閣連江北清軍南下都不管不顧,一心抵抗左部大軍,誰能知道,這位左侯爺其實是害怕首領李自成已經死掉,已經分裂為兩部,人心惶亂,還被大清的英親王阿濟格窮追猛打著的順軍殘部呢。
左部大軍起行之際,已經沒有信心再回到湖北了,臨行時,左軍揮動屠刀,把武昌百姓屠殺個一干二淨,還縱火燒城,順軍在湖北不能立足,也是拜左軍這般屠戮所賜了。
現在左良玉已經死掉,其子左夢庚成為留後,在清軍尚且隔著幾百里,揚州還在苦戰的時候,左公子已經覺得明朝勢不可為,一心一意要投降清軍了。
信使已經出發趕路,千里迢迢趕向湖北尋找清軍商量投降的事,只要能保住家族富貴,左公子已經決定連父親的老部下和軍隊也不要了,只要投降的事一商量好,他就把余部交給大清軍去改編統帶,自己帶著少量親兵和家財擇地而居,隨便大清賞個什麼官職,讓他能安然渡過余生便是了。
結果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左夢庚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大明從崇禎二年開始就有了亡故的征兆,內有流賊,外有建奴,官員將領畏戰,到了弘光二年,這種趨勢越演越烈,天下人都覺得亡國就在眼前,便是士大夫也多半選擇降清棄明。所以在初九日的揚州一戰,盡管是清軍如願以償的得到了揚州,在天下人的心中,在明朝和清朝的選擇時,也都動搖了起來。
清朝看起來是能天下,不過南北朝與南宋的前例在前,誰知道南明是不是南宋,大清是不是大金呢?
既然已經受封靖南侯,左夢庚知道清朝也不會給自己更高的官爵了,在選擇降清之後,他的心思就因為揚州一戰明軍的表現而動搖起來。天下事,有很多事便是在一轉念之間,而左夢庚的這一轉念,卻也是關系到清軍征服南明的全盤大局!
有贛北左軍在,清軍不得由贛北征皖南,不得左軍船只,清軍在江上船只沒有優勢,不能隨意沿江而下!
京口鎮江一線,有鄭氏水師,清軍已經無力由這一段江面南下而攻,多鐸直下南京的打算,已經破滅。
阿濟格得湖北後,下一步的目標當不是湖南,而是直下贛北,由此再下皖南,直攻江南月復地。
贛北左良玉余部,于將來戰局,至關重要,實在是南明是否能確定能夠立足江南,與清朝成鼎足而立之勢,其關鍵之關鍵,皆是在此了。
「侯爺,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望請慎之再慎啊。」
黃澍是湖廣巡按,官職雖然不高,在明朝時也是一方要員,此人還是在守開封時就與左良玉結交相識,氣味相投。開封被圍,也是此人獻的挖開黃河以水灌賊的毒計,結果黃河一扒,李自成退兵,而開封城殘余百姓,也全數喂了魚蝦。
黃澍則安然無事,與城中官員坐船逃走,後來輾轉到了江南,名曰巡按監軍,其實就是左良玉的高級幕客。這位堅定的東林黨人黨爭的手腕高明,把左良玉這個老粗教的極為听話,幾月之前,黃澍曾經在南京挑起事端,公然辱罵馬士英,把政爭擴大化公開化,然後獻計左良玉,退出湖北沿江而下,如果不是左良玉病死途中,沒準左師就揮戈入了南京,而以黃巡按在左良玉心中的地位,入閣拜相恐怕也並不是天方夜潭。
現在左良玉既然死了,黃澍就打疊起精神來繼續忽悠左夢庚︰「北兵勢大,不過揚州之戰後對江南無法急圖,南京既在,則江南財賦之地可存,流賊雖破,仍有二十萬眾,北兵一時也不得安。此時投誠,並非是良機啊。」
左夢庚的表情很迷茫……就在幾天前,黃澍還在力勸他投降,幾天之後,語氣卻又全變了。這讓左夢庚很不適應,他期期艾艾的答道︰「可是老先生,咱們已經去書約期投降,若是言而無信,北兵怒而攻之,恐難抵擋啊。」
「不然!」黃澍精神抖擻的答道︰「前日要降,不過是大局無望。現下史閣部既然還在,黃闖子對閣部向來敬重,北兵進攻不利,銳氣已失,對江南已難急圖。反而是黃得功部與咱們相隔極近,而且黃闖子的部下曾志國有萬夫不當之勇,揚州一戰有此結果,全是賴此副將之力。若是他听閣部之命舉師與黃得功所部一起來攻,卻當真是心月復大患啊。稍有不慎,左家基業就有盡喪之危啊!」
「黃闖子也休要太欺付人!」左夢庚聞言大怒,不過看模樣,卻是色厲而內荏,顯然這位公子哥對抵抗黃得功的驕兵悍將,並無完全的信心。
黃澍看的肚里暗笑,更是打疊起精神恐嚇道︰「縱算戰得過,時機亦是不對。現下降不得建奴,打不得流賊,再去與王師相抗,吾等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話到如此,左夢庚已經信心全失。他知道黃澍在軍中日久,不但自己死鬼父親相信此人,就是軍中的總兵大將對黃澍也很是倚重。現在他的麾下有十總兵幾十員副將參將,怕是有一大半都相信此人對時局的判斷,既然黃澍說現在不宜投降,那麼就依從此人是最好不過了。
黃澍卻也是別有打算。清軍既然一時打不下江南,那麼劃江而治恐怕是極有可能的事,在黃澍等人看來,明朝氣數已盡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為大明效忠則全無意義,然而既然大清一時會得不到江南,北兵雖強,卻是沒有財賦之地的支持,那麼清朝對南方的攻勢就難以為繼。
所以他知道現在投降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以黃澍多年黨爭內斗的經驗,知道左夢庚現在是奇貨可居,清兵風頭正勁,不如好好打上幾場,然後再看雙方大局再去投降……到了擁有能影響天下大勢的時候,手上的籌碼如此豐厚時再去做決擇,豈不是更好嗎?
眼見左夢庚屈服,黃澍笑的見牙不見眼,他拍著手樂道︰「咱們這就厚禮送到鎮江,告訴史閣部咱們會駐于九江,以抗北兵……」他低頭想了一下,又笑道︰「那個曾志國也是個要顯達的人了,將來地位可能不在當年左帥之下,也送他一份禮,早點結交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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