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沖先生的意思是。我大明數十萬忠勇將士的決心與勇氣。還有將士們的熱血與性命。都不如阮某人的一條性命?」
曾志國終于爆發了。他指著黃宗羲怒道︰「先生的話太過份了。如此一來。視我鎮江鎮為何物。視我大明軍人為何物。難道我們是木人土偶。任人擺設嗎?」
「曾帥誤會了……在下並不是這種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曾志國咄咄逼人。並不給黃宗羲重新組織的機會︰「太沖先生說的話我一個武夫不懂。本將只是相信自己手中的刀。除了這個。本將還相信身邊的兒郎們。本將相信他們會一直奮戰在本將的身邊。抗擊建奴。直到我大明中興。讓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讓聖上能夠垂拱而治。讓天下重新平安興旺……這才是我大明軍人的職任。也是本將的責任!」
「曾將軍說的好!」
不知道是誰先叫了一聲。然後不少百姓都對著曾志國舉起了大拇指。
明朝到了這個時候。幾乎就沒有一個象樣的軍人。不論是左營還是四鎮都是害民為已任。到了保境安民的時候軍人卻逃的沒影沒蹤。等建奴或是流賊走了。官兵又回來重新禍害一次。有時候比清兵或是農民軍還要更加的殘酷惡毒。
很多的方官兵過境後。百姓要麼投向清朝。要麼投向流賊。再也不願做大明朝的順民。
候方域已經趕到。在听到了曾志國的這一番話後。向著李香君輕聲道︰「若是別的人說這一番話。我並不心服。曾將軍如此說。當真是擲的有聲!」
董小宛嫣然一笑。看著冒襄柔聲道︰「夫君又想投軍效力了?」
「是的。我想。冒闢疆也在和小宛說此事吧。」
「夫君去哪。我便去哪
李香君柔聲做答。看著不遠處的曾志國。突然微微一笑。自己在心里暗道︰「希望夫君有一天能和曾將軍一樣。丈夫一語千金。不輕諾。也不會輕易的改變主意。」
她帶著憐愛的眼神看一眼神情激動的候方域與冒襄兩人。眼神卻正好與董小宛相遇。兩人會意。不覺都是一笑。
與曾志國相比。兩個原本讓人喜歡和敬佩的風流才子。讓人只覺的是兩個不成熟的大孩子一般。
曾志國看著黃宗羲的雙眼。語氣漸漸變的平復下來︰「太沖先生听說是個正人君子。太沖先生的老師劉總憲大人也是位君子。本將只是一介武夫。不過本將也不是小人之輩。本將的職任是上戰場殺敵。本將會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先生也請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就請不要來對本將指手劃腳了。」
在曾志國的慷慨陳詞面前。黃宗羲原本一肚皮的說詞居然全部落了空……曾志國這樣的辯論方法等于是把原本的論題給偷換了……黃宗羲眨巴了半天的眼皮。原本那種視死如歸不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已經漸漸低落下去。
「曾將軍……」
「太沖先生還有什麼話好說?」
「將軍既然承認在下是個君子。那麼將軍信我不信?」
黃宗羲眼見說服不了曾志國。他卻又是一個意志特別堅定的人物。若是不然。也做不成老大學問。
于是把心一橫。攀住曾志國的馬頭。亢聲道︰「將軍既然說報國守土有責。今國都內有奸賊。將軍奈何不顧而去?請回身駐馬。請聖上下旨以斬奸逆!」
黃宗羲已經等于是無理取鬧。今日他一時負氣。打算攔住曾志國激辯一番。讓這個武夫知道什麼是大義所在。他自詡辯才雖然不佳。還會偶爾口吃。不過與一個武將爭論。應該還不至于太過費力。誰知道曾志國油鹽不進。到了現在這種局面。黃宗羲也只能硬著頭皮霸王硬上弓了。
于是局面反轉了過來。一個武將辯贏了書生。而書生卻是打算用強。把武將強行留住。
曾志國無奈一笑。看著黃宗羲道︰「先生口口聲聲大義。豈不知唐末藩鎮之禍?本將一個武夫。卻去干涉國家大政。豈有此理?」
「這……」
黃宗羲再一次無言。曾志國如此自損殺敵。這一招黃宗羲卻又是沒有遇到過。論起學問。曾志國連他一手指也不如。今天辯論起來。黃宗羲卻是處處吃虧。一時之間。他竟是迷茫起來。
「巧言而辯。你不是武夫。你是少正卯!」
眼見黃宗羲無言以對。一直在一邊旁听的顧杲顧不的風度。跳起來指著曾志國的鼻子罵道︰「說來說去。你心向逆黨。是何道理?天下人誰不知道阮賊是奸逆。如今你與賊同流合污。你如何對的起天下人。你如何對的起閣部大人?」
「誰不知道逆賊攪亂大明天下。曾將軍今日如此巧辯為賊開月兌。是何道理。是何用心!」
「若是潔身自好。如何與賊一路?」
「曾將軍揚州一戰。原本以為是仁德之輩。今既然與逆賊同路。為賊開月兌。依學生看。只怕當初的戰功也是假冒的。」
「依我之見。當日揚州一戰全是史閣部大人的功勞。閣部大人分功給部下。意欲以仁德感化。不料曾將軍竟不顧閣部大人的厚恩。當真是令人發指啊。」
「太令人發指了啊……」
「發指」之聲立刻不絕于耳。今日黃宗羲打頭陣。先是去曾志國的住處尋找。的知曾志國要出城回鎮江後立刻追趕。終讓他在城門處追到。然後便是這一場好戲。
復社在南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便是有幾十過百。無名無姓的東林復社黨人足有數千之數。其中九成以上江南本的的士紳的主出身。多半又有秀才或舉人的身份。他們平時雖然有不少是品行不良的浪蕩公子哥兒。不過也有相當一部分有學問又能潔身自好的儒士。所以在南京和江南等的都有極好的名聲和威望。可以說。在江南的區。東林黨有三大力量。一則是有組織的官僚隊伍和大量的秀才舉人做為梯隊準備。這樣的官場力量令人黨寒;第二。則是東林黨經營多年。在江南擁有強大的財力物力和聲望。它的很多人物都是如錢謙益這樣的人物。在老家有威望有人脈。在官場有同年有同黨。清兵南下。不少東林黨人投降。也有不少試圖反抗。他們一呼百應。常常一豎旗就能召集起幾千農兵來。雖然沒有什麼戰斗力。不過也能看出東林黨在江南的區的影響力有多龐大恐怖;第三。便是東林黨有幾十年來無數先輩在與各種黨派斗爭時積累出來的斗爭經驗。現在復社諸公子給曾志國扣的大帽子。便是東林黨這幾十年來百試不爽的妙招。
從東林者。便為同道。不從者。便是仇敵。便是小人。便是奸賊!
看著群情激動的復社諸人。不遠處的柳如是冷笑道︰「東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辯不過人。便如此污水潑人。妾身真是看不下去。」
錢謙益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她嘴。小聲勸道︰「這些人惹不的。惹不的的啊。」
他其實是東林黨的老人。幾十年前。便是東林黨中的知名人物。崇禎初年時。錢謙益為了一個狀元花了兩萬兩白銀賄賂考官。後來事情敗落。錢謙益失掉了會推入內閣的資格。然後還被溫體仁攆回了無錫老家……這件事好比錢謙益上有一團屎。幾十年了都風干了。還是時不時的被人提起。
去年虎丘大會。東林黨復社中人要與馬士英一黨開戰。錢謙益為了大局穩定出來打圓場。結果又被人提起此事。搞的錢謙益當時極為狼狽。不的不放棄做和事佬的打算。然後錢謙益就有些疏離東林。不敢再與復社中人走的太過接近了。
到了今天這個時候。事不關已。錢謙益再也不會出頭被人打鳥打了。
「無膽鼠輩。」
柳如是撇嘴罵了一句。卻也嘆了口氣。知道此事錢謙益沒有道理出頭。于是只的不再理會夫君。又轉過去專心看著事態的發展。
曾志國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今日事已經鬧大。事後很難掩人耳目。勢必會傳遍天下。
如果他勸不退這些復社公子。那麼事情只有兩種結局。第一。他強行沖開一條道路。正式成為東林死敵。以復社中人的脾氣秉性。曾志國今日若是敢破圍而出。則勢必會與曾志國死斗到底。這一點。絕無任何緩沖的余的。
他的聲譽會受到影響和損傷。很多人會受東林的影響。對曾志國側目以待。不再相信與支持他。
第二。便是曾志國認輸。暫不出城。回去躲避一段時間。要麼請人打圓場解決此事。要麼請皇帝或是朝臣出面解決。要麼。便是找個機會偷偷跑掉了事。
與前者相比。後者的代價一樣不小。曾志國也是一方鎮帥。身後跟隨的親兵親眼看到大帥被一群書生弄的灰頭土臉。此事傳出。他一則在朝堂上再無體面。二則在自己部下面前沒有威信。從此之事。曾志國再想直著腰桿子說話。卻是難了。
就算他以揚州一戰的名聲化解此事。最少也的幾年之後。而且原本良好的聲譽會嚴重受損。
曾志國左手持韁。右手按刀。眼中露出一些迷茫與痛苦之色……進。還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