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韋依稀記得,南唐國采用的是兩都制。
當年南唐建國時,以揚州為東都,以金陵所在的江寧府為西都。
周顯德六年,中主李璟割江北十四州給周國後,又升洪州為南昌府,名作南都。
江寧府轄有都城江寧(金陵)、上元、句容、當涂、六合等十余縣,江寧府尹則相當于北京市市長,因管轄京畿重地,故而權力與地位比一般的知州要高出一階。
石韋雖只一縣中市井之民,但因當涂靠近京城江寧,京畿附近,也能听到不少關于朝中的八卦。
他知月余之前,這位叫作陸玄明的人升任江寧府尹,沒想這位新的府尹大人,剛剛上任就開始下到江寧府各縣巡視,而且第一站就是當涂縣。
新的頂頭上司巡視到自家地頭,辛夷這個做下屬的自然不敢怠慢,想來是想營造出一副盛大的歡迎場面,故而才會把這當涂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是熊青葉這樣的人物都邀出撐場面。
見得熊青葉有事在身,石韋便正好找借口告辭而去。
轉眼之間數日已過,這幾天來,當涂縣的窮人們日子的過得很不好。
縣令辛夷下令,將沿街乞討的乞丐統統抓了起來關進牢里,將那些衣衫破落的小販盡數驅趕進巷子里,不準他們當街叫賣,沿街的民戶也不準在戶外涼曬衣服。
諸般措施,便是因江寧府尹前來巡視,這位辛縣令為了在上司面前充門面,以顯示他治下的當涂是何等的繁榮,民眾是何等的富足教化。
這天傍晚,平安堂早早關門,石韋和師娘還有丁香,正自用晚飯,剛沒吃幾口,卻听得有人啪啪的敲門。
「這麼晚了,誰還來看病?」樊佩蘭疑道。
「可能是急診,丁香,開門去看下吧。」石韋吩咐道。
丁香忙放下筷子,小跑著去往前堂醫館,很快听得「吱呀」一聲門開,接著便听到丁香一聲驚叫。
石韋二人心頭一震,忙是起身奔往前堂,一進門時,兩人不由得都是一怔。
丁香正扶著一氣喘吁吁,步履艱難的女子往堂中挪來,而那女子,竟然是熊青黛。
石韋愣怔了一下,猛然回過神來,急是上前將熊青黛攙住,驚問道︰「熊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我醫館,熊幫主他可知道嗎?」
「大哥他……他……」
熊青黛氣息奄奄,一個「他」方才出口,兩眼一閉竟是暈了過去。
「熊小姐!」
石韋吃了一驚,急將那攤倒的柔軀扶住,猛然覺得手掌里有濕濕的感覺,抬手一看,竟發現掌心沾滿了血漬。
低頭一看,方才驚覺她的裙子已紅了一片,多半是她一路從熊府步行而來,崩裂了傷口所致。
一見著血,兩位女眷齊聲驚叫。
「快把我的藥箱拿來。」
石韋一把抱起熊青黛便往自己房中跑去,當他把懷中這昏厥的女子安放在床上時,樊佩蘭已將治傷的諸般用物取來,丁香也端著一捧熱水隨後而至。
眼下雖有旁人在,但石韋也顧不得許多,挽起衣袖將她的裙子一褪到底,當著兩個女人的面,又是清洗傷口,又是重敷藥膏,忙碌了半天才將她的傷口重新包扎好。
石韋長吐了口氣,一坐了下來。
他見得熊青黛氣息雖漸漸平伏,但臉色卻蒼白無血,便吩咐道︰「我看她一路來咱平安堂,定是失了不少血,丁香,麻煩你去做些紅棗糯米粥吧。」
丁香應聲而去。
「遠志,這說這熊小姐怎的好端端的會傷得這般重,還大晚上的跑到咱們平安堂來?」
樊佩蘭仍舊一臉的困惑,她見得石韋忙乎這半天,滿頭都是汗,遂拿起濕巾來替他輕輕的擦拭額上汗珠。
石韋搖頭道︰「我也不明白,不過我覺得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且等她醒來再說吧。」
樊佩蘭嘆了一聲,也不再多說什麼。
就這樣,石韋他們一直守在床邊,一個多時辰之後,熊青黛幽幽轉醒。
石韋面露喜色,忙是問道︰「熊小姐,你醒了,感覺好點沒有?」
熊青黛迷糊了片刻,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忽然間將石韋的手緊緊抓住,緊張的叫道︰「石郎中,我大哥他……」
她這般一急,氣息便又不暢。
「先別急,你傷口崩裂,失了不少血,先把這碗紅棗糯米粥喝了再說。」
石韋溫言安慰著她,從丁香手中接過粥來,用舌尖試了一試,感覺不冷不熱,方才一手扶起她,一手將碗送到她嘴邊。
熊青黛只得有氣無力的靠著石韋的肩膀,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著將粥咽下,偶爾有一點從嘴角邊漏出,石韋便用帕子為她拭去。
「真沒想到,遠志還是這般細心體貼的一個男人……」
看著這般情景,樊佩蘭心中在感慨,眼眸中也不禁浮現出一絲異樣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有幾分羨慕。
熊青黛將一碗粥飲盡,氣血略好了幾分,石韋這才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默默道︰「大哥他官府抓了。」
熊青葉被抓?
听到這話,不光是石韋,就連樊佩蘭和丁香這兩個婦道人家亦是面露驚異之色。
堂堂漁幫幫主,當涂城第一號的黑幫頭目,跟縣太爺關密切,這麼一個人物,怎會突然全無征兆的就被抓了?
這般事情,換作是誰都會不信。
「熊幫主他為什麼會被抓?」石韋一臉的狐疑。
熊青黛搖頭道︰「我也不知,反正就是傍晚的時候,家里突然闖入許多捕快,不容分說便將我大哥抓了,還把我家給封了,所有人都給趕了出來。」
「難道官府是突擊掃黃打黑……」石韋咕嘀了這麼一句。
「打黃打黑?」包括熊青黛在內的三個女人,听得這四個字,都是一臉茫然。
石韋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溜出了新鮮詞,擺了擺手道︰「沒什麼,我亂嘀咕的。熊小姐,既是熊幫主被抓,你怎麼想起來我平安堂里?」
提及此時,熊青黛更是流露出悲憤無奈之色。
原來衙門這一次的意圖並不簡單,他們在抓熊青葉的同時,一並掃蕩了漁幫的各個分堂,將那些堂主頭目的一並逮捕。
熊青黛被趕出家後,本是想去尋其他幫眾商量,但連跑了數個分堂,卻發現整個漁幫幾乎被一鍋端了。
號稱有幾百號人的當涂第一大幫,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失去頭領的幫眾們鳥獸四散,熊青黛驀然發現,她竟已孤身一人,無可依靠,只有前來尋石韋。
「漁幫和衙門關系一向良好,當涂衙門上上下下想來每年都收到不少的好處,而今卻一夜之間要鏟除漁幫,這件事只怕絕不簡單。」
石韋稍一思索,便即覺察到此事的嚴重性。
那熊青黛忽然一把摟住石韋的胳膊,臉上涌動著懇求之色,「石郎中,眼下漁幫已覆,只有你能幫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大哥。」
「我?」石韋怔了一怔,苦笑道︰「熊幫主那麼大的人物都救不了自己,石某不過一小郎中而已,無權無勢的,如何能幫得上小姐。」
熊青黛忙道︰「我前日听大哥說過石郎中給縣令夫人治病的事,听說縣令對你十分的禮遇,既是如此,求石郎中跟縣令那里替我大哥說說情。」
「這……」石韋面露猶豫之色。
想當初自己去求熊青葉辦事,卻被他以無利可圖為由,斷然的拒絕,眼下姓熊的遭此橫禍,按理來說,石韋應當樂得去看他熱鬧才是。
再則,辛夷舍得割了每年送上嘴里的肉,以如此雷霆手段將熊青葉連根拔了,可見這其中必然有比收取賄賂更大的利益所在,單憑自己的面子,根本無法左右縣令的決策。
有此兩點,石韋權衡之下,自知出手去救那熊青葉,絕非是上上之策。
見得石韋似有難色,熊青黛忽然從床上跳下,撲 便給石韋跪下,眼淚汪汪的乞求道︰「我只這麼一個大哥,求石郎中一定要救救他,只要石郎中肯出手,我熊青黛哪怕為石郎中去死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