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韋並未作答,卻反問一句︰「石某為何不能在此?」
那徐常青沉著臉道︰「這里乃是集賢閣,唯有我大唐俊杰才子方能在此探討詩文,你一個郎中豈能隨便進來。」
「哦。」
石韋應了一聲,低頭故意裝作是尋找什麼,半晌方才將那玉牌取出,在徐常青面前晃了幾晃,笑道︰「在下僥幸也成了集賢閣的一員,所以便來會一會徐兄等諸位才俊,真是幸會幸會呀。」
徐常青瞥見那玉牌時,心頭不禁為之一震,臉色刷的一下就拉了下來。
「你怎麼可能——」
他話未出口時,猛然間想起了石韋與潘佑之間的關系,便頓時明白了其中原因。
徐常青只得硬生生的將未盡之詞咽了回去,暗吞了幾口不爽之氣後,忽然冷笑道︰「看來石兄還真是幸運,當朝之中,能得潘大人賞識的人寥寥無幾,石兄你還真是有些手段呢。」
徐常青這顯然是在諷刺石韋靠了潘佑的關系,方才能入這集賢閣。
其余幾位才子一听這話,頓時個個冷笑,似乎對此頗為鄙夷。
石韋亦不見怪,只表情平靜道︰「石某不過一鄉野郎中,能憑著區區陋作,薄得潘大人的賞識,自然是幸運得緊,哪里像徐兄有著徐大人這等當朝重臣作父親,相比之下,石某能來這集賢閣,確實是慚愧呀。」
石韋這般自謙之詞,卻是在拐著彎的反諷徐常青才是借其父的權勢,那徐常青一听,頓時面露忿色。
徐常青欲待反唇相譏,但一時間卻又想不出什麼強硬得力之詞,正氣憤之時,忽听得殿外宦官高聲唱道︰「陛——下——駕——到——」
皇帝到了!
集賢閣中頓時一片安靜,所有才子們趕忙側立兩旁,躬身肅立,面色恭敬的迎候于閣中。
石韋忙也站立一旁,學著旁人的樣子,眼眸卻偷偷的向著殿門方向望去。
過不得片刻,但見一身著龍袍的男子昂首入內,這人相貌堂堂,形容修美,神情之中更有一種自負之色,這便是傳說中的李煜了。
李煜的身後,除了一干宦官侍衛之外,還跟著潘佑及其他幾位大臣,想來是陪著皇帝前來視查。
眾才子們一見李煜入內,紛紛口稱吾皇萬歲,個個長揖到底。
李煜微微點頭向他們致意,一步步悠閑的走入殿中。
殿中的諸多中,此刻都因見到皇帝而激動不已,唯有石韋卻是平靜如常。
就當李煜從石韋的跟前經過時,石韋突然感覺小腿被人一磕,腳下一個沒站穩,身子便順勢向著傾去,正好撞在了旁邊的書桌上。
這一撞不要緊,書桌向前一倒,桌上的那一塊硯台忽的便跌了出去。
砰!
硯台摔了個粉碎,內中的墨汁四面飛濺,竟將李煜的龍袍污了一大片。
眾目睽睽之下,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所有人都在一瞬間驚住。
潘佑驚駭的望向石韋,萬不想他竟會整出這般意外。
李煜亦是瞪向石韋,眉色中涌動著慍色,顯然龍袍上的那一片墨汁,破壞了他風度翩翩的形象,令這位皇帝如何能不震怒。
其余才子們亦是齊刷刷的望向石韋,目光之中有吃驚,但大多數都是幸災樂禍。
石韋心中同樣也是大驚,但猛回頭去,卻瞥見身後的徐常青,正以一種不易覺察的詭笑藐視著他。
陡然間,石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這姓徐的故意推我!
他尚來不及驚怒時,李煜身後的另一老臣便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玷污陛下龍袍,來人啊,速將這大逆不道之徒拿下。」
那老臣一下令,幾名侍衛便洶洶上前,不容分說的便將石韋擒住。
「徐大人且慢。」
潘佑見狀,趕忙出聲相救。
听潘佑口稱那老臣為「徐大人」,石韋依稀記得,李煜的近臣中,有一個叫作徐弦的老臣,乃是那徐常青的父親,想來便是此人。
這兩父子,一個背後使陰的推自己,一個下令抓捕,配合的還真是天衣無縫。
潘佑喝止住徐弦,忙是上前,向面帶慍色的李煜道︰「陛下請息怒,這個石韋乃是新入集賢閣的才子,想必是初見陛下,心情一激動才不小心撞翻了硯台,污了陛下龍袍,還請陛下寬恕其罪。」
什麼我不小心,明明是徐常青那廝故意撞我。
石韋心中有氣,當場便欲自辯,那潘佑卻向自己連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擅言。
石韋轉念一想,就算是自己辯稱是徐常青背後使陰,那姓徐的一定不會承認,再者有徐弦在場,李煜必也不會信自己所說,反而會令其誤認為自己是推月兌責任。
權衡之下,石韋便暫壓怒氣,只默不做聲。
「陛下乃萬金之軀,豈容冒犯,就算這個什麼石韋的是新進才子,這般冒犯陛下天威亦是有罪,臣請將他推出去,重責三十大板以為教訓。」
那徐弦不依不饒,竟然要打石韋的板子。
李煜只顧看著自己袍角的墨跡,擺著手隨口道︰「就依徐卿的意思吧,杖責三十大板,逐出集賢閣。」
這李煜輕描淡寫一句話,卻是極為冷酷。
石韋心中咯 一下。
這逐出集賢閣倒無妨,反正自己本就沒打算來,但那三十大板下去,就自己這身子骨,不被打個半殘才怪。
他急向潘佑望去,試圖尋求這位薦主的幫助。
潘佑眉頭微微而皺,忽然間面露笑容,向著李煜拱手笑道︰「陛下,這石韋觸怒龍顏,該當責罰。只是臣想這集賢閣乃我大唐文人的聖地,即便要責罰,也當以文罰,這樣才能彰顯陛下重文愛賢之心。」
「文罰?」
李煜听得那一個「文」字,似乎是出于本能一般,立時便起了興趣。
他的目光從龍袍上的墨污移開,饒有興趣的看向潘佑,問道︰「潘卿,你倒說說看,怎麼個文罰法。」
潘佑指著石韋道︰「這石韋長于作詞,臣曾賞讀了他的幾首詞,甚為精妙。臣是想,陛下不妨罰他當場作詞一首,由陛下來評判,若是能入得陛下聖目,便恕其此罪,若不然,那他便是徒有虛名,並無才華,那時再罰以杖責,便不會有損了陛下求賢愛才之名。」
李煜喜文,潘佑這一招,正是投其所好。
那徐弦見狀,忙欲反對,而李煜卻點頭笑道︰「潘卿的這個法子,甚是有趣,好吧,那朕就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
說著,他拂袖而過,坐上了殿首專為他設的龍座。
侍衛們見狀,便將石韋松了開。
潘佑走上前來,板著臉道︰「石韋,陛下寬宏大量,給了你一個恕罪的機會,你可要好好的表現。」
嘴上嚴厲,私下潘佑卻向他微微點頭,以示鼓勵。
石韋會意,便拱手道︰「多謝陛下給草民這個機會,那草民便獻上一首陋作,請陛下評判。」
石韋遂是走到書案前,正欲提筆時,卻又瞟見了徐常青那得意的冷笑。
很明顯,那冷笑表示徐常青根本不相信石韋有什麼真才實學,更何況是在文采超然的皇帝面前,你石韋的受罰,那是板上釘釘,無非挽回。
石韋嘴角悄然一撇,回以一抹冷笑,遂是深吸一口氣,信手寫下一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鄉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