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娜英脹紅面孔。「你們都不信,沒關系我會讓你們看到我的決心。」她一方面出于內疚想補償陳明慧,另一方面想學陳明慧的一切去討好蔣漢城。
很快地,陳阿勇跟陳明慧發現喬娜英來真的。
她每天最早到,拿筆記本跟陳明慧學做菜,工作區的打掃跟善後一手包辦,不讓陳明慧踫,把陳明慧當神一樣供著,呵護著,討好著。
陳明慧看她這麼認真,也不藏私,把做菜的秘方告訴她。
「你看……這個絲瓜要先過油,這樣下去炒,就不會黑掉了。」
「嗯嗯,先過油,好,我記得了。」喬娜英認真學習,火力全開,她天性聰明,從不拿鍋鏟的她,不用幾天,已學會八道家常菜,手也燙出五道疤,連阿勇都敬佩不已。
這天收工後,喬娜英下班離開了,阿勇、寶珠姨和陳明慧窩在店里,看電視吃宵夜。
阿勇贊嘆。「阿慧啊,我看喬娜英真的會變成你得力的二廚,我以前還真是小看她了,果然凡事只要下決心,大便都會變黃金。」
噗——陳明慧差點噴出嘴里的茶。「什麼大便?講話很難听欸!」
「厚,阿勇啊,不要講大便,有句成語啊,那個什麼糞牆——」寶珠姨也參一腳。「是什麼糞牆不能涂啦!現在可以涂了——」
陳明慧臉歪掉,這樣講也沒有更美。「嘖嘖嘖,你們兩個的國學造詣真差。」
「不然你形容看看啊!深奧地形容看看喬娜英現在的狀態啊?」
「嗯,」明慧很認真的歪著臉,望著天花板,搜尋貼切的優美詞藻,準備大大的贊美娜英……
一小時後——
「阿慧,我送寶珠回去了喔。」陳阿勇跟寶珠姨離開。
陳明慧歪著頭,還在想,整個的鑽進牛角尖里。
懊說喬娜英是洗心革面?還是月兌胎換骨?還是浪女回頭?還是知恩圖報?還是……奇怪,不管哪句詞,都怪怪的。
陳明慧老覺得這里面有蹊蹺,但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錯,明明喬娜英完全吸收了她的勸告,重新做人,變得負責、認真、積極、上進,很努力。可她就是覺得這里面有個地方是卡卡的,怪怪的。
尤其是每當看見喬娜英又拿她的衣褲穿,頭發也跟她盤得一模一樣,連拿鉛筆當發簪這習慣都一致時,她是很高興喬娜英把她當姊姊看,但是,當娜英完全拷貝她,漸漸失去原來的脾性,就有點毛毛的。說不清楚那曖昧的點在哪兒,就是怪。最詭異的是,昨晚她發現喬娜英洗完澡後,身上也有海馬牌的夢幻沐浴乳香味。
當時她很驚訝。「你怎麼也用海馬沐浴乳了?」
「唉呦,現在這個牌子很平價,我看你愛用,就買了半打回來啊。」
喬娜英答得很自然,可是,陳明慧越想越不舒服,她不喜歡喬娜英身上也有當初蔣漢城身上的氣味。
現在,喬娜英三天兩頭的就往蔣漢城住處跑。
周六夜晚,她把女兒托給陳明慧,喬娜英在蔣漢城住處大秀廚藝。
「你看,這個絲瓜要先過油,然後像這樣大火炒一下就會很綠很好吃,絕不會黑掉——」
蔣漢城對她真是刮目相看。「你真的連飯都會煮了,真賢慧。以前看明慧煮菜時,你都閃得遠遠的,嫌油煙味嗆鼻。」
「炒菜有什麼難的,嘗嘗這塊紅燒排骨。」她挾了另一鍋正在收汁的排骨。
「贊!」蔣漢城吃了,豎起拇指。他微笑,暗暗心疼她因父親的事,變得成熟懂事,連菜都學會煮了,可見她一個人吃了多少苦。
喬娜英把晚餐張羅好,他們坐在工作室的大長桌前享用。兩人有說有笑的,喬娜英殷勤地幫他盛湯盛飯。
蔣漢城笑問︰「你做晚餐給我吃,我怎麼報答你?」
喬娜英笑著說︰「跟我交往啊!」看蔣漢城怔住,面有難色,立刻改口說︰「我開玩笑的啦。」她笑著說,但一陣心酸。「這樣吧,等一下請我看電影嘍!」
周末,影城售票口,排滿人潮。霓虹閃爍,人聲喧嘩,大家紛紛提高音量講話,喬娜英跟蔣漢城也排在買電影票的人龍里。
忽然,蔣漢城被排在他們前方某個熟悉的身影震住,她臉部輪廓,她講話的聲音,舉止神態——
「陳明慧?」蔣漢城反應過來,沖上去。
「等一下,你等一下!」喬娜英拽住他。「冷靜點,沒看到嗎?人家帶著孩子。」
蔣漢城愣住,陳明慧身邊,有個胖胖的小女孩正抓著她的褲管吵,女孩「媽咪媽咪」地嚷著。這時,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拿著兩支棉花糖過來,一支給女孩,一支給陳明慧。他攬住她的腰,他們三人像一家人笑著聊著,很親密。
蔣漢城全身僵硬,心口冷颼颼。
喬娜英看著王柏琛苞陳明慧他們,急著拉蔣漢城離開。「我們走吧,不要看電影了。」
「我過去打個招呼。」蔣漢城甩開喬娜英的手。
「你不要呆了!」喬娜英抓緊。「我跟你說,陳明慧已經結婚了,沒說就是怕你難過,她結婚有小孩了,老公還是銀行經理,人家很幸福,你過去干嘛?走啦——走。」喬娜英半拖半勸地把蔣漢城拽走。
回程路上,蔣漢城表情嚴肅地默默開車。眼前的路燈閃爍著黑暗馬路,他感覺那些破碎的光影,太刺激,刺激他破裂的心,感覺像世界末日,有種不知往何處去的唏噓感。
在他身旁,喬娜英一直偷偷瞅著他,注意他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問︰「要回去了嗎?」
「住哪兒?先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你這樣子我不放心。」
「我沒事。」他苦笑。沒事嗎?可是喉嚨好苦,眼眶好澀,有想哭的沖動。
想到自己堅持回台灣,不顧爸媽反對,他們苦勸無效,甚至威脅更改遺產受益人。他對爸媽感到內疚,知道他們舍不得他這個獨子,偏偏他舍不得心中的陳明慧。他放棄優渥生活,跟爸媽冷戰了三個月才和好。他離開那個有佣人伺候的豪宅,回台灣接案工作,尋覓陳明慧的下落。
他下了決心要跟她重續舊情,沒想到她早已結婚生子。他大費周章,竟換來這種結果。也對,十年,很多事當然都改變了。雖然在他記憶里,陳明慧幫他縫書包的神情,陳明慧幫著她爸弄咸肉飯時,在廚房里回頭對他笑一笑的淘氣模樣,陳明慧站在菜市場攤位前切剁咸豬肉時他心緊的感受,那一切一切芝麻小事卻都是他異鄉生活中的閃光。
丙然,他真的很傻。
回想最甜蜜的那天,彷佛昨日。
「你會變心嗎?」
「除非你先變心。」
「我不會,我才沒那麼容易喜歡人。」
「我當然更不可能,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她雀躍地在他臉頰親了一下。
他要她保證,不可以親別人。「一輩子都只能親我,听到沒?」
「好,只跟你親。」她保證。
褪色的誓言,如今想起,像鋒利的刀刃,刺著深信誓言的自己。
喬娜英看蔣漢城沮喪到連話都不肯說了,有一瞬她後悔自己撒謊。然而她很快給自己合理解釋——陳明慧是真的有男朋友,她只是順理成章掰個小謊。而且陳明慧現在事業愛情兩得意,讓蔣漢城跟她相認,只會攪亂原本平靜的生活。人是多麼容易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往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思考。
喬娜英問心無愧,問的卻是她自己的心。她認為自己的做法,對大家都好,她不需要有罪惡感。
現在,她急著要安慰蔣漢城。
「我們喝酒好不好?醉了就不會傷心了。」
「我不喝酒,討厭酒味。」
「這種時候管它討不討厭,你真是想不開,陳明慧都過得那麼好了,你干嘛把自己弄得這樣難過?喝了酒,你就知道酒多好,把不開心的都忘光光,爛醉一場,明天又是一條好漢!把她忘記,Letitgo!」
有這麼容易就好了。人們都說要忘了,要活在當下,真是廢話,他是人又不是神,可以這麼超越。他更不是仙,能那麼的灑月兌。
可是喬娜英一直說,喝醉了就可以忘了痛。真的嗎?他懷疑。
最後娜英堅持買了酒,回蔣漢城住處。酒是喝了,人也醉了,頭腦果然不清楚,但迷糊了卻更放肆地想念她,胡天胡地,一場糊涂。
「我不是想她,我是想……我是想……」他眼眶紅紅。「我是想吃他們家的咸肉飯,你記得嗎?他們家的咸肉飯,外面吃不到的。」他頭暈目眩,癱靠沙發。「我是想吃咸肉飯,不是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喬娜英拍著他的背,安撫著。
「我不想她……我是……想……想念那時候的我們……記得我們賣紫雲膏的事嗎?哈哈哈……搞到最後被罰錢……太好笑了,弄得我每天都是麻油味……每天晚上窩在書桌畫什麼鬼藥罐,累到腰都直不起來……我是覺得太好笑……不是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想她。」
「只是那時候太快樂了,不是因為我想她……」
「是啊。」喬娜英靠在他肩膀嘆息。「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很快樂,很好笑。」她也想念那時候優渥的生活,她也覺得自己小時候不可一世的驕傲太好笑。
喬娜英唏噓。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到,最討厭油煙油膩的千金小姐喬娜英,如今是在幫當年菜市場賣咸豬肉的女人工作?
喬娜英攤開雙掌。「討厭,我的手都變粗了,我以前細皮女敕肉咧。」
蔣漢城閉上眼楮,在回憶里沉沒。
「小時候真開心……現在才知道……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未來還那麼長,你還會更幸福的……」喬娜英打住話,蔣漢城睡著了嗎?他靠著沙發,揪著眉,眼角濕濡,看起來好脆弱。她將他扳向自己,讓他倒在她腿上睡覺。她,愛憐地撫著他的發他的臉,將他護在懷里。
這家伙真傻。可是……她羨慕明慧,可以被這傻子深愛著。這樣摟著他、護著他,好像他是自己的男人,好幸福,好滿足。自從他出現,她不再懷念過去。她的未來充滿希望,她變得積極精神。
清晨,屋外路樹上麻雀們的啼叫聲,驚醒蔣漢城。
他聞到熟悉的香味,陳明慧?他感覺到溫暖的懷抱,陳明慧?他猛一睜眼,看見一張笑臉,沖著他招呼。惺忪間,心一緊,陳明慧?
「早啊。」是喬娜英。
他黯然,不是她。「我睡著了?」
「嗯哼,而且再睡下去的話,我的腿可能就要麻到截肢了。」
「對不起。」他趕緊坐起身。「你應該把我叫醒——」他撫著發脹的腦袋,宿醉令他昏昏的。
「我舍不得嘛,看你睡得那麼好。」她笑了,握住他的手。「嘿,我說真的,我們交往吧。我知道你忘不掉陳明慧,所以我會體諒你,不會讓你有壓力。那是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日子啊,我可以陪你一起想她,這樣比你自己一個人想她還好吧?至少不會那麼寂寞。」
「……我沒有辦法。」他逃避喬娜英熱烈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