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國慶翌日,高學義和他的未婚妻李彩雲在省會鄭州登上了南下廣州的火車。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以前他除了在縣城讀書,最遠的也就是去過地區政府所在地南陽。
火車上擁擠不堪。不僅座位上坐滿了人,就連走道里,駁接處也都擠滿了人。簡直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高學義把他們的行李放上行李架,就和李彩雲靠著旁邊的座位邊側站了下來。座位上的人往里面挪了一下。高學義便沖人家笑了一下,表示感謝。那人說︰「沒什麼,出門人都不容易,你們沒有座位,站總要站舒服點。」說完,便扭頭向窗外看去了。
那是一個中年人,面目敦厚,看他的穿著,簡潔干練,像是出差的工作人員。高學義便感嘆,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不由想起從鄭州下了汽車到火車站這一段的過程。短短的兩三個小時,高學義就被人騙了兩次。
他們一下汽車,就被人很熱情的帶到了一輛說是可以去火車站的中巴車。上車前說好票價兩元,買票時掏出來,賣票的惡狠狠地說︰「他媽的,我們說的兩元,是大兩元,就是20元,快點掏,不然就揍你。」高學義想據理力爭,但一看周圍,唰唰的圍了幾個人,都是凶神惡煞的樣子,而別的乘客也沒人敢吱聲,想想算了,就說「我掏二十元可以,但你們一定要把我們送到火車站。」售票員說,那是自然。于是高學義便掏了40元,買了兩張票,到了火車站。一下這個黑車,高學義讓李彩雲看著行李就去找廁所,憋了一路的尿,讓他急欲一泄為快。剛尿完出來,有一個穿著很文氣的人堵著他的路,說︰「兄弟,借借你的筆,我記個東西。」高學義也沒有細想就把那只鋼筆掏出來給他用,那是李彩雲給他買的定情信物。高學義一直愛不釋手的。誰知那人一拿到筆,竟從口袋里拿出一只雕刀,徑直在他的筆上雕了一只仙鶴。高學義趕緊阻止,已是來不及了,那人說︰「混口吃的不容易,給盒煙錢吧。」高學義想,煙錢嗎,不就是三幾塊錢,給吧。就拿了5元給他,那人說,5元錢如何買的了煙,你拿二十吧。高學義說︰「我的煙才2元錢,你要就要,不要拉倒,我也沒有讓你刻。」那人說︰「給不給隨便你,不過你還是看看吧。」高學義抬頭一看,身邊又多了兩個人。哎,自己咋這麼點背呢!只好又拿了20元了事。這60元花的,高學義想想就心疼,那可是他前幾天在花生地里刨出來的錢呀。不過,想起來這次南下去投奔舅舅,到那里找到好工作,也許這些都不算什麼了。就不由得緊緊的捏了一下李彩雲的手。李彩雲便沖他莞爾一笑。高學義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李彩雲的笑,是很迷人的笑。李彩雲一笑,就會讓高學義想起白居易的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高學義高中沒有畢業,母親就要和他定這門親,沒見面前,高學義說啥也不同意,因為他想自由戀愛。結果見了面,李彩雲的一個回眸,就把他的魂勾走了。特別是前天晚上,中秋的月下,李彩雲剛洗完頭,披著長發,坐在院里的床上擦拭頭發,那個雍容華貴的樣子,簡直就讓高學義……
正想的入神,高學義感到胳膊被人踫了一下,耳邊傳來乘警的聲音︰「把票拿出來,查票!」高學義一听懵了,上車時間有一個乘務員把他的票收走,並沒有還給他,他就被擠上車了。這下子查票,他哪里有票給人家查。就說,「我上車時把票給了乘務員。」那乘警馬上變了臉︰「怎麼可能,沒買就說沒買,我們乘務員驗票後都會把票還給乘客的。走,到乘務室去。」不由分說,就把高學義和李彩雲推著就走。一到乘務室,那乘警就讓他們補票。高學義就說︰「我明明把票給了你們乘務員,現在為什麼讓我們補票。」乘警說︰「那我不管,現在你沒有票,就要補票。」這可不是小數目,兩個人要兩百多的。高學義不肯補票,那乘警就從牆上抄起電棒,李彩雲一見,趕緊說,「警察同志,不要打人,我們補票就是了。」說著趕緊拉了一下高學義的袖子。高學義無奈,只得從內衣里拿出300元錢補了票。那是他走時在城里工作的大哥送他的路費,起初他不想要,自己已經有600多元,夠到廣州了。大哥說,拿著吧,窮家富路。多帶點,寬備窄用。哎,這里就派上了用場。要不是這,說不了就要挨打了。補完票,高學義拉著李彩雲的手垂頭喪氣的走到了原來站立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心里一直在埋怨自己,咋就這麼暈呢?
其實,想一想,高學義這個夏天一直都在暈著過。
辛苦操勞一生的媽媽剛到六十,就在這年的五月撒手人寰了。媽媽的去世,給高學義帶來很大的打擊。高學義這個夏天一直在想,自己咋就這麼沒有福氣呢?剛剛高中畢業,媽媽怎麼就能去世了呢。一想起媽媽,高學義不禁淚眼婆娑起來。李彩雲把票收好,看到高學義滿眼淚花,以為他心疼錢,便勸他說︰「別傷心了,破財免災。我兜里還有。」說著,還用她綿軟的手緊緊地握住了高學義的手。高學義感到了愛人溫暖,心里著實一熱。但他知道,李彩雲不知他想什麼。但他還是用胳膊環住了李彩雲的腰。心想,還是媽媽好,為自己找了一位這麼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媽媽說這是她看著長大的閨女,知根知底,而今看來,媽媽的決定確實不錯。
李彩雲是同一個行政村的遠房表姨家的小女兒。高學義從小就跟著大哥在另外一個鎮讀書,很少回家,所以本行政村的差不多年齡的人好多都不太熟悉,也自然不知道李彩雲。其實說是表姨,這李彩雲的媽媽原來是高學義二舅媽娘家的叔伯姐妹,所以就稱呼表姨。其實沒有什麼血緣關系。定親後,高學義才知道,李彩雲之所以要和他定親,那是因為高學義幫本莊表姨家寫的春聯上的字吸引了她。在沒有和高學義定親前,李彩雲也相了幾次親的,但是那些人都是已經不上學了,李彩雲看不上他們。本莊那位表姨就是李彩雲的親姨媽。過年走親戚,李彩雲看到姨媽家貼的春聯,發現字體變了,不是以前姨夫寫的了,就問這是誰寫的,她表弟就告訴她是高學義寫的。李彩雲才知道,原來東院表姨家還有這麼一位表哥,字寫的這麼好,應該也一表人才吧。吃飯時就問姨夫這個表哥的情況。姨夫一看,呵呵,這外甥女咋對高學義這麼好奇,看來……而高學義這孩子也是表姨夫一直喜歡的孩子,再說高學義還在城里一中上學,文筆很好,經常可以听到廣播里有他寫的稿子,將來應該有些前途,就算將來考不上大學,憑著他大哥的關系,找份工作也不是難事。假如給他們撮合一下,萬一成了,其不是好事?
表姨夫過完年就和高學義他媽說了這回事。對于李彩雲,高學義媽媽是知道的,因為共同的信仰,高媽媽和李媽媽關系很好,兩家也經常走動。知道彩雲這孩子從小就賢惠,那將來做自己兒媳婦也是不錯的。非常贊同這門親事。就安排了見面。當時高學義從學校回來,一听是要他相親,心里老大不樂意。說什麼也不肯去見面。後來媽媽掉淚了,說︰「都是老親舊眷的,媽媽已經答應人家見面了,你要不去見,以後媽的臉面往哪里擱?」無奈,高學義就只好去了表姨夫家,心想,見一下沒有關系,答不答應,在我。結果一見,發現高彩雲長得著實漂亮。特別是臉上那兩個喝酒窩,一笑起來,真的好看。雖然穿的樸素,但絲毫不能掩蓋她的美麗。高學義怦然心動了。聊了一會,高學義想還是回去吧,不然再坐一會兒,可能真的要答應這門親事了。高學義就起身告辭,李彩雲送他出門,回去的時候,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這一笑,算是把高學義徹底地征服了。好多年以後,高學義都對這一笑回味無窮。
92年春天訂的婚,92年的夏天高學義高中畢業。由于高學義偏科太嚴重,沒有考上大學,雖然是大哥幫他安插到了鄉政府在計生辦做了一名合同工,但是生性善良的高學義並不適合這份工作,當時計劃生育政策很嚴,作為計生辦的工作人員,經常要去下面抓大肚。這些人是不在編制的,他們的工資都是要靠部門去創收,所以經常的就去下面抄超生戶的家,超生戶辛辛苦苦一季子的收成,他們一下去,就收回來了。高學義看到很不是滋味。所以干了半年不到,就不干回家了。
93年春,高學義的媽媽也因積勞成疾,得了食道癌,從春上到五月,受盡了病痛的折磨。一個農村的家庭,七八個子女,高學義的父親又常年有病,家里家外全靠高媽媽張羅。日子過的雖然緊巴,但高媽媽還是把孩子們都拉扯大,除了最小的高學義,其他的都成了家,分門另過了。高媽媽有病住院,大家都拿了錢,就是高學義沒有錢,雖然哥哥們不指望他,但高學義心里很不是滋味。高學義總想,哪怕自己拿一點錢出來,也不枉媽媽的養育一場。所以,在高媽媽住院的時候,高學義在家里很認真的飼養那頭原來母親喂的豬,心里總是默默念道︰豬啊,快點長吧,趕明賣了,好給媽媽治病。
但最終這豬也沒有賣成,媽媽卻走了。所以,高學義整個夏天就渾渾噩噩的過著。一直提不起精神。高爸爸看著沒法,李彩雲的父親也想讓李彩雲出去打工,就和高爸爸商量,高爸爸前幾天接到他內弟的信,說他在廣東已經安頓好了。高爸爸就給高學義他舅舅寫了回信,說了讓兩個孩子去他那里打工的事。沒多久,高舅舅就回了電報,讓他們趕緊去。高學義和李彩雲就這樣踏上了打工的漂泊路。
剛上火車時覺得很擠,但走了一段,也不顯得那麼擠了。站著的人也都紛紛的席地而坐起來。高學義他們也拿出一張報紙,緊挨著坐了下來。高學義想,怎麼這麼奇怪,剛來的時候,擠得連一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這會兒咋能坐了呢?高學義不得其解。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困意。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抵著頭睡著了。
說快也快,雖然這火車坐的很不舒服,24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車也進了廣州站。高學義他們按照舅舅的交代,又轉乘了去東莞樟木頭的火車。上了車以後,高學義一直適應不過來,總是操一口家鄉話,想買個東西吃都說不明白。最後只好自己拿了,給別人錢,讓人家找。而火車上很多人講的話他也听不懂,嘰里呱啦的。高學義充滿新奇,打量著周圍的人,發現那些講著嘰里呱啦話的人,不管是男是女,皮膚都很黑,心想,不是都說南方盛產美人嗎,這哪里有美人呀?一個個丑八怪差不多。後來高學義才想起,盛產美女的地方是江南,這里卻是嶺南。雖然同為南,但是還是有差別的。
到了樟木頭一下火車,不知怎麼了,高學義一下子就轉過彎了。操起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租了一輛摩托車就直奔他們的目的地而去了。事後很久,高學義總結,為什麼當時一下子就可以講普通話了,有可能就是因為一路的緊張,到了這里想想目的地已經差不多到了,心情陡然放松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