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荼蘼花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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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怒了!
這王勝也忒不識趣,已給了他顏面,卻還要如此張狂。今日這詩社,是李清照發起。原本並不想請這廝,只是考慮到若請了別人,卻不請他,不免臉面不好看。
再者說,王黼正氣焰囂張,李清照也擔心,若因這事情得罪了王黼,會牽累趙明誠。
所以,在不得已才發了帖子,沒想到……
別看李清照作得詞,纏綿悱惻,可骨子里卻極剛烈。
我敬你叔父,所以請你前來,但你卻與我搗亂,莫非我治不得你嗎?
李清照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案上,「王勝,小乙乃我請來客人,你今日實在是忒放肆!這里是瑞聖園,不是你家,莫非以為,我一介弱女子,便收拾不得你不成?
九哥,誰敢上橋,就給我動手。」
李清照這一發火,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的趙多福,竟在這時候猛然掙月兌了趙福金的手,呼的一下子撲出去,猶如一頭發怒的小貓,便到了那王勝面前,一拳打在王勝臉上。
王勝吃痛,也未看清楚何人,抬手便把趙多福推倒在地。
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卻嚇呆了!
他,居然打了柔福帝姬?
雖說他叔父權勢燻天,連那媼相童貫和公相蔡京都被打倒,卻不代表王黼真可以為所欲為。官家是個念情念舊的人,所以對王黼頗為放縱。王勝可以不把茂德帝姬放在眼里,畢竟那是已經嫁出去的女兒,而且還是嫁給了蔡京那個老東西。
趙多福,確是最得官家所喜。
他而今卻推倒了趙多福,腦袋里一下子變得空白。
玉尹一旁手疾眼快,見趙多福被推倒,忙縱身上去,把趙多福抱在懷中,身子在原地打了個旋,而後輕輕將柔福帝姬放在了地上。
「王勝,你好大膽!」
玉尹怒聲喝道,更把個王勝嚇得是魂飛魄散。
未等他清醒過來,玉尹便已撲到近前。沒錯,玉尹一只手臂不太方便,卻不代表他使不得力氣。只見他使了個順鸞肘,一下子便把王勝打翻在地,而後抬腳把他踩住。
那只腳落在王勝身上,就好像一座大山壓著似地。
王勝被打得滿臉鮮血,想要掙扎,卻又動彈不得……
此時,池畔一名壯漢,把王勝的幾個隨從打得骨斷筋折。而得到消息的侍衛,也紛紛趕來,一個個拔出兵器,便要沖上前來。
「全都住手!」
茂德帝姬站出來,大聲喝得︰「把那幾個不長眼的東西拉出去,丟進開封府大牢……派人告訴蔡懋,讓他好生關照這幾個家伙,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出現在東京城內。」
蔡懋,便是新任開封府尹。
他當初走的是蔡京路子,故而才得了重用。
如今蔡京雖不比從前,可是余威猶在。更重要的是,蔡京和王黼不對付,而且還被王黼坑了幾次,又豈能輕易放過這些家伙。可以想象,這些人進了開封府,必然是死多活少。哪怕茂德帝姬和蔡鞗有矛盾,卻終究是帝姬,也是蔡京兒媳。
侍衛們見茂德帝姬出面,便收起兵器。
三下五除二,把那王勝的隨從便拖離了荷花池……
「小乙,還請放過他!」
「阿姐,他打我,怎可放他離開?」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王相族佷,總要給王相些面子……不過今日之事,我必當稟報父皇。至于父皇是否追究,便非我能測度。王衙內,請走吧,這里不歡迎你。」
趙福金眼中閃過一抹冷芒,讓王勝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爬起來,惡狠狠看了玉尹一眼,扭頭便想要把那梅花落琴抱走。
卻听茂德帝姬道︰「此琴你已輸給小乙,若你還想要你那兩只手,就莫要再踫它。」
「我……」
「至于今日勝負,在座諸位皆可作證。
琴藝不必其他,勝了便是勝了,輸了便是輸了!你這等人,真個髒了這絕世名琴。還不給我滾開,再若讓我看見你,必取你狗命。那時候,便是你叔父說情,也沒有用。」
趙福金這一發怒,卻使得王勝不敢再停在這里。
他灰溜溜,狼狽跑出小亭,再無先前那份倨傲之色……
李清照走上前,「小乙,今日請你來,我本有其他心思。
不過聆听你至清之音,我也算明白了你那性子。我不知該怎樣說才是,但請你還看在馬娘子當年曾照拂你的份上,她一介女子,雖未豐樂樓之主,有時候也是無奈。還請你莫再計較當初白世明無禮之舉,馬姐姐回來之後,已嚴厲斥責了他。」
白礬樓,馬娘子?
玉尹恍然大悟!
「李娘子休在說了,小乙與豐樂樓,並無恩怨糾葛。
她對我雖有照拂,可是我把那曲譜賣給她,雖出價兩千貫,但是已經還了那恩情。至于白世明……呵呵,我更未放在心上。明日我便要離開東京,更不會找馬娘子麻煩。」
玉尹話是這麼說,可任誰都能听出,他內心里存有怨氣。
李清照猶豫了一下,本不想再管此事,可一想到馬娘子和她的那份情誼,還是忍不住道︰「我听說潘樓也高價買了小乙一部曲譜,不知是何曲譜?能否透露一二?」
玉尹,不會再和豐樂樓有交集。
即便是豐樂樓斷了他家的熟肉生意,也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而今玉尹的鋪子,據說供應了除白礬樓外,三家正店酒樓的熟肉供應。特別是千金一笑樓和潘樓,幾乎把生肉熟肉的生意,都交給了玉尹,相比之下,豐樂樓的生意,真個是無關緊要。更不要說,還有高陽正店等幾家酒樓,也在勾搭玉尹,所以現在的玉尹,已不是那個被郭京逼得焦頭爛額的玉小乙,他有足夠底氣。
但出于對好友的關系,李清照還是希望能打听一些消息。
玉尹听罷卻笑了,「非是小乙不給李娘子面子,實在是這曲譜交出,小乙便不好再說什麼。唯一能與李娘子說的,便是那曲譜整部由我編排,詞曲皆出自我手。
至于內容,到時候李娘子自然知曉。
馬娘子不要我編排,小乙也樂得清閑……但小乙還有句話請李娘子轉告︰用小乙則勝,不用小乙,非我遺憾,而是馬娘子損失。言盡于此,小乙明早還要趕路,便先告辭了!」
自從解決了郭京的麻煩之後,玉尹這氣勢,越發強大。
以至于李清照听罷,只得連連搖頭苦笑,卻不知道是不是該挽留玉尹,再套套口風。
玉尹,真個已經給足了自己面子。
李清照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會冷了這情分。
「既然如此,便待小乙歸來,再做盤桓。」
「告辭!」
玉尹轉身,又向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道別。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柔福帝姬看他的目光中,卻平添了幾分言語不可形容的味道……
「真真個掃興,本好好詩社,卻被那鳥廝壞了興致。」
李逸風沒有和玉尹一同離去,看眾人意興闌珊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悄悄走到了李清照身邊,把從玉尹那里拓印的紙張遞給了李清照,並說明了情況。
「八尺一寸?」
李清照乍听之下,也頗多驚訝。
「這怎可能,八尺一寸的琴,如何能操得?」
「自家也不清楚,只是小乙買來之後,如獲至寶一般。
據我翻查典籍,那琴應當是周朝物品,但具體是什麼來歷,卻真個是不太清楚。
龍池下方有銘文,可惜卻認不得。
故而自家拓印出來,請李娘子鑒別,說不得能找出端倪。」
李清照博學多才,精通詩詞音律,喜好金石之物,對先秦文字,更是痴迷至極。
她接過了拓本,掃了一眼之後,眉頭微微一蹙。
「這似真是周朝金文,但一時間還無法確定,需回去後查找典籍,方能知曉來歷。」
「如此,便煩勞李娘子。」
兩人正說著話,卻忽听得趙多福發出一聲驚呼。
「琴,玉小乙怎地把琴忘在這里?」
眾人聞听,順著趙多福手指方向看去,只見那張梅花落琴,好端端擺放在琴桌上。
「我去給他送去!」
「慢!」
高堯卿突然開口,「這琴,絕不能與小乙送去。」
「這又是為何?」
高堯卿嘆了口氣,「若小乙真個拿了琴走,只怕才真是惹來禍事!
據說,此琴為王相公最愛,雖說王勝輸了小乙,但追究起來,只怕小乙吃受不起。」
「他敢!」
趙多福勃然大怒。
不想趙福金卻說︰「三郎說的不錯……王相公在一日,小乙就操不得這琴。想必他自己也清楚,否則又怎會把琴放在這里?據說,曾有人想以十萬貫求此琴而不得,小乙若拿回家,才真會有禍事。此琴,絕不能為小乙所有,還需另想辦法。」
「什麼辦法?」
趙多福一臉茫然。
而趙福金卻嗤嗤笑了,「父皇醉心音律,酷愛收藏名琴。
嬛嬛何不把這琴送與父皇,再把這琴的來路說明,想必父皇定會有豐厚賞賜……
嘻嘻,不是說小乙家境不好嗎?
便把那賞賜與了小乙,看誰還能再找小乙麻煩。」
高,實在是高!
李逸風聞听,不由得暗自撫掌叫好。
人說茂德帝姬最為聰明,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如此一來,不但免了小乙的禍事,還能在官家面前,露上一臉。若得了官家歡喜,說不得小乙便要飛黃騰達!
一旁李清照,卻用奇怪目光向趙福金看去。
不知為何,趙福金的臉,一下子紅了!
李清照心里一動,卻暗自叫道︰冤孽,真個是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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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自地平線升起。
玉尹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屋外傳來鍋碗瓢盆踫撞的聲響,想來是燕奴在廚房里忙碌早食。
昨夜回家後,玉尹便把行囊收拾妥當。除了一些衣物和干糧之外,還有一些銀兩。
燕奴為玉尹準備了一支哨棒,路上做防身之用。
兩人坐在院子里,一直聊到了很晚。
從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到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似乎總是有說不完,聊不完的話題。
心中,有一股暖意。
玉尹起身下床,走出房間來洗漱。
「小乙哥,早食已經準備好,快來吃。」
燕奴從廚房里走出,依舊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樣子,一身小碎花單衣,著了件背子,腰系圍裙。
她看上去很平靜,把早餐端過來,擺放玉尹面前。
「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銀兩需帶足,奴昨日在集市上看到一牛皮腰袋,便把銀兩放在里面。這里是些散碎銀子,還有二十貫錢。小乙哥路上莫委屈了自己,看到甚好吃的,便買來吃。
對了,還有這根哨棒!
可惜小乙哥使不得槍棒,奴也不擅于此……不過拿在手里,也可以防身,路上要多小心。
這是換洗的衣物,下面是貼身的,上面是外衣……還有,奴還買了兩雙布靴,出門在外,總要講些臉面,靴子就放在這里,小乙哥趕路時,可要多留意,莫傷了自己。」
燕奴言語間,非常平靜。
可那絮絮叨叨,卻總讓玉尹覺得有些心酸。
重生到現在,和九兒姐打打鬧鬧,有許多別扭。可真到分別是,這心里面真不是滋味。
「奴便不送你出城了,待會兒還要到鋪子上照看。」
「九兒姐……」
玉尹忍不住喚了一聲。
「好了,莫這般模樣,小乙哥大丈夫,當志在四方。
不過出去幾日罷了,家中奴自會照拂好,再說還有安叔父在,不會有什麼事情……對了,安叔父給你配的那些藥,記得服用。三天一粒,記得莫把功夫給落下。」
「嗯……九兒姐也要在家好好識字,待回來時,定要考校。」
燕奴露出燦爛笑容,「小乙哥放心便是,莫忘記了,小時候奴可比小乙哥聰明。」
「那是,那是!」
兩人相視,突然間沒了話。
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濃濃不舍之意。
燕奴的眼中閃著淚光,卻強忍著,沒有流下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鈴鐺響,卻是羅德趕著一頭黑騾子,來到門口和玉尹匯合。
「那,我走了!」
「嗯!」
「九兒姐要多保重。」
「小乙哥也要保重才是……」
玉尹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分別是的痛苦,一咬牙,背起包裹,拿起哨棒,便走出去。
羅德也是一身樸素裝束,帶的行李不多,卻掛在騾子背上。
和玉尹打了個招呼,兩人便聯袂而去。
走不多遠,忽听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燕奴跑了出來,「小乙哥,何時還家?」
玉尹猶豫一下,回頭大聲道︰「九兒姐,荼靡花落時,小乙還家日。」
荼靡花落時……
目送著玉尹的背影漸漸遠去,燕奴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強忍住,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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