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過後,沅江鎮。
同樣是暮色降臨,夕陽的余輝落在寬闊的河道水面,粼粼瀲灩的波光仿佛是萬點星光落在水面。
一個長相奇怪的男孩,坐在鎮中河的橋上,看著遠處的風景發呆。他紅色的頭發,紅色的皮膚,就連眼楮也帶著一些紅色。就仿佛被鮮血染成的一般,若不是有些痴痴傻傻,真會讓問誤以為是個小妖精。
在他的身後數米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中年壯漢,那就是黃興了。還有一個婢女和一個小廝。似乎陪伴這他在欣賞著暮色,但是神色里卻有些黯然。
「少爺,天快晚了,我們回去吧!」黃興走上來輕輕的說道。
他就是幾個月前被天光擊中的薛家少爺,薛逸了!怎麼幾個月不見,卻變成如此模樣?
其實薛逸自從數月前的變故後,他就已經成為這番模樣了。或者說那時他遠遠沒有想在的情況好些。
記得那日黃興將他抱回沅江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活不了了。可是經過醫生診治,薛逸一切癥狀全是正常,唯獨就是外表有了很大改變,他成為名符其實的「大紅人」。全身肌膚紅的發亮,好像是燒紅的烙鐵,頭發是紅的眉毛是紅的!甚至眼楮也是紅的!若不是他從小就長在鎮上,若不是知道他被雷擊,一定有人會以為他是妖怪。
躺在床上一個多月,不吃不喝成了植物人,而今是剛剛有了點活力,能勉強下地了,但依然只能靠著拐棍行走。他無法說話,一張口,就會口水直流,而且語無倫次。這些日子,他除了在床上躺著,也就是來到這里,看看落霞。
雖然黃興已經催促了好幾聲,但是薛逸的神色木然,仿佛這個世界與他根本無關,他的神情早已經在九天之外。黃興輕身嘆息了一聲,繼續無聲的站在薛逸的身後。
遠處走過的幾個小孩指著坐在石橋上發呆的薛逸叫道「看!那是傻子薛逸!」
身邊的幾個小孩于是跟著起哄,大聲叫著「傻子!傻子!」,甚至有個孩子抓了顆石子遠遠的扔到薛逸附近水里下,水花激起,濺到他的臉上。但是他依然沒有去擦擦。依舊看著遠處的天邊發呆,絲毫不為所動!
黃興卻轉頭瞪了那些小孩一眼,神色里有些憤怒的嚴厲。
「滾開,不然我把你們都扔到水里去!」小孩們見黃興發火雙目圓睜,似乎有了些害怕,遠遠的避開了。
黃興內心也是十分痛苦,總是想起是他接薛逸從學館回來,中途出現異變,是他沒有好好看護好薛逸,所以他一直認為愧對薛家,愧對少爺。這種自責已經成為他的心病。
橋對面茶葉鋪的張老板每次見了薛家少爺在門前橋上發呆,就不禁的搖頭長嘆。
「張老板,你嘆什麼氣啊,今天蝕了本了,還是丟了銀子了!」路過的一位婦人道。
茶葉鋪老板道︰「你看,那薛家少爺又出來發呆了!」
婦人轉頭看了一眼在橋上發呆的薛逸,說道︰「每天都這樣,早不奇怪了。說來也是,這孩子從前多漂亮多聰明,如今卻怎麼成了這般模樣了!真叫人惋惜啊!」
男子道︰「老天爺和他們薛家也真是過不去。那薛老爺那麼好的人,他家怎麼會有這樣的災難!」
婦人小聲道︰「我看是流年不利啊,去年二娘子莫名其妙就死了,今年又」
張老板打斷了他的話「可不要亂說,薛家對大伙都不錯,你干嘛咒他們!」
婦人似乎有些尷尬「我可不是咒他們,薛老爺真應該請神明來驅驅邪,我看這說不定真的中了什麼妖邪!」
那婦人的丈夫走了過來道︰「人家的事情,我們還是少管,這年月能夠活著已經是大福氣了!」
薛逸此刻卻自有另一番苦楚,他想到了死,雖然這很簡單,只要他往前一步,跳下水中,他也許就解月兌了,可是他偏偏難以抉擇。
就在數月前,他還不是薛逸,他也不屬于這個世界。他有一個美滿的家,新蓋的小洋樓,新娶的媳婦,一分不錯的工作。但是卻被一陣莫名其妙的旱雷完結了一切,然後莫名奇妙的出現在古代。
當他剛睜開眼楮的時候,他感覺腦子仿佛被抽空一般,發現自己倒在一個破廟外溝底的土堆里。當時他的以為自己死了!下到地府了。卻恍惚有人抱著呼喚他為少爺。然後被人抱回了陌生的薛家,躺在陌生的屋子里,昏昏沉沉醒來睡睡了醒,如此數日,直到半月之後才有了清醒的意識。
清醒之後,他的第一感覺是︰他穿越了?第二感覺是︰他竟然也穿越了!數天之後他又有了第三感覺︰他的穿越恐怕是最失敗的一次!
他所能知道的關于穿越的傳說,應該都是什麼聰明絕頂的才子?或者武藝高強的修煉奇葩?或者有大把的家業卻開創,或者一件宏圖偉業等著去成就?說不定還有滿屋子的妹眉等著自己去等等
但是,這一切現在都和他無關,他就是一個殘廢加白痴,就連行動也不便。他的癥狀像是前世電視上看到的小兒麻痹癥患者。
穿越到這樣的身體里,不是失敗還是什麼?哪怕進入一個正常人的身體,過一生平凡的日子,都比這樣要幸運的多。
他不止一次的確認,他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失敗的穿越典型了。而且可能是中國人有穿越歷史以來最失敗的一次!
對于一個無法自如控制身體的人來說,其中的痛苦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他甚至會被自己絆倒,半夜里上茅房可能會跌入糞坑但這都不是最糟糕的,最難受的是他無法和人交流,每當他想說話,意識經過嘴巴之後,好像被橫刀斬斷,原先還完整的意思,說出來,就變成了語無倫次!就像是一張壞了的唱碟,再美的歌聲也變成了鬼哭狼嚎。
除了這些,薛逸還要忍受定時發狂的煎熬,隨著時辰而變,身體的反應也各不相同。每當夜深人靜,他的身體仿佛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時而入落入火爐,熱的難受,時而如同落入冰窖,寒冷刺骨。到了午後則會連腳步也邁不開了。這子時進入癲狂。午時卻變成難以動彈的殘廢。他都有些懷疑是不是中了貓妖的詛咒。
無論他是什麼原因,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個殘廢加傻子!
身體的折磨雖然能夠忍受,還有心理上的痛苦卻如一劑毒藥腐蝕者他的心靈。薛逸不知道原先這個身體里的靈魂去了哪里了?有時候他想或許是和他互換了時空?要是那樣的話,那真是太可笑了。自己的新娘正被一個陌生靈魂佔據的身體抱在懷里,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活下去?還是選擇死?他在猶豫!
這不是第一次想起這個念頭了。每次當他萌生了這個念頭,都因為薛家人的善良而感動,最終選擇了堅持,但是堅持就意味著變成行尸走肉。
就這樣,薛逸在煎熬中度過每一天。唯一能夠讓他得到片刻安慰的,就是在黃昏之前,站在鎮中河的橋上,看著遠處的夕陽。那一刻他仿佛是自由的。
此刻,天邊的晚霞漸漸消失,暮色變得越發暗沉。對于薛逸來說,一天最後的歡愉正在漸漸遠離,等待他的將是子時的噩夢。
就在他戀戀不舍的想要起身。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歌謠,听其聲似乎語調清朗,很能讓人振奮!恍如長空明月,醍醐灌頂。
歌中唱到︰「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薛逸對歌詞似曾熟悉,卻不記得是那里听過。不過對于此時此景,他似乎有了一些觸動。于是,似乎萌生了幾分求生的意念,仿佛一種溫暖回歸心頭。
正如歌中所唱,人固有一死,就算身在往世,早晚有離開的一天。如今事實既已鑄成,那也就只能去接受!是啊,要是沒有穿越,或者直接死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如今至少還可以掙著眼看看這落日晚霞。雖然這里是自己陌生的世界。但總比靈魂消散,化作虛空要好得多,至少還有一絲活著的暖氣。
細看歌者,乃是是一位白發道人,從鎮東而來,一邊搖著鈴鐺,一邊唱著歌謠。沒等薛逸回神多想,老道已經來到跟前,高聲叫道︰「疑難雜癥,藥到病除!若無成效,分文不取!」
黃興一听老道能夠治病,似乎大喜,忙上前作答︰「兀那道人,你可真能治病!」
老道微笑道︰「世上本無不可治之病,只有有不可救之人。」言語似乎頗有禪機。看他仙風道骨的模樣,似乎真有那藥到病除的本事。黃興大喜道︰「先生請到家里,待我稟明家主。」說著喜滋滋的讓下人將薛逸攙扶回家,自去家中報訊去了。
接進家中,道人所提的要求卻是十分古怪,不得外人打擾,只和薛逸二人單獨面對。
薛家人認為也是正常,醫術本就各行其道。薛家也是病急亂投,既然跳神招魂都已經試過,如今已經是藥石無效,求醫于這游方老道,就當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吧。所以對于老道的要求,
一應滿足。黃興等人雖然擔心,但是薛老爺還是摒去外人,大家一起全部退到院中,翹首企盼,只留老道和薛逸在房內。
房內,薛逸茫然的面對道人,雖見其頗有仙風,但是畢竟不抱太高的期望,原因是之前的庸醫名醫見了無數,早已麻木不仁。
老道卻沒有立馬施為,只是盯著薛逸問︰「你是願生還是願死?願生即點頭,願生乃搖頭!」
薛逸看看老道,點了點頭!
老道微微頷首︰「既然願生,你且閉上眼楮,我給你施法。」
薛逸依言而行。
道人走上來,在施法之前說道︰「此法可暫時緩解你的痛苦,而非治根之方,若要治根只有靠你自身的求生意念。我有一法乃失傳古方,可教授于你,至于能否自救,那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薛逸躺在床上,看著老道,點點頭。
老道果然有些神通,掌中忽然冒出一股冰寒的銀色光芒,冰涼的感覺掃過薛逸臉上,讓他感覺到十分舒服,自然的閉上雙眼。
借著薛逸就感覺眼前似乎一亮,一道冰冷的寒氣從眉心穿入,頓時進入如夢幻一般的意境。仿佛置身長空,四周全無聲息,獨他一人。仿佛已經在夢境之中。
夢中似乎只听到老道之聲音,卻沒有見其人,但是那聲音卻是娓娓傳授一種口訣,薛逸依言體會,這似乎是一種吐氣意念的方法,有些類似于薛逸前世所知的吐納。但是卻似乎完全不同,手中還要結一些奇怪的手印。
但是如此做了幾次,卻感覺胸中沉痾之氣大減,果然是大為受益。等到一切煩悶掃去,仿佛身體輕靈許多,精神也仿佛超月兌生死
等到薛逸睜開雙眼,卻能翻身而起,而且不用拐棍就能下地行走。雖然步履還是有些蹣跚,但已經是奇跡了!
薛老爺一見竟然有如此療效,對老道是千恩萬謝,尤其是薛家大娘,差點就給老道下跪。當即許以重金。
但是老道卻是分文不取。只說等到除根再謝不遲。薛家人問老道身寄何處,老道似乎暫時不願透露,只說蹤跡不定,數月後必然再來,說完就飄然而去。
薛家人感慨萬分,尤其是大娘以為自己的虔誠禱告,終于感動上蒼,派神仙前來相救。此後天天對天焚香祈禱。
自從老道來過之後,薛逸仿佛好了許多,不但身體,心情也似乎開朗了一些。在他內心似乎已經接受事實,遵照老道傳授之法,暗自修煉。雖然依舊有時還會發痴癲狂,說話也還是含糊不清。但是畢竟不再天天受病痛煎熬。
數月之後老道果然如約,帶了一個徒弟來在薛家診治,看薛逸大好,似乎放心離去,自此再沒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