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離開家的那天起得很早。天都沒有完全亮起來。
父親頭晚在公司里加班沒有回來。他臨出門的時候進來若雪的房里看望女兒,告訴女兒第二天又到了若雪每期固定做化療的日子,他會早早回來陪女兒去醫院。
若雪的心里一點都不想再做那種無休止的化療,她覺得自己已經厭倦透了,也不再需要了。但是她卻還是假裝懂事的點點頭,說好的。父親親切的撫模了下女兒的頭,剛要出門的時候若雪卻突然叫住了他。
「爸爸,」若雪輕輕的喊他︰「你過來一下。」
父親重新剛坐在女兒的床邊,若雪邊突然撲在了父親的懷里,像小的時候那樣,將兩個胳膊摟在父親的脖子上,緊緊的抱著父親。
父親不知道若雪心里的感受,只以為女兒是在撒嬌。所以他疼愛的拍了拍女兒,幾分鐘後匆匆忙忙的走了。
父親出門之後,若雪的眼淚落了下來。是一種不舍,留戀,還是其他的什麼,若雪自己說不上來,她只是覺得很難過、、、、、、
若雪簡單的帶了幾件衣物,然後從衣櫃里拿出一個張卡。那張卡上是她自己的積蓄。從懂事開始,父親便給若雪辦了這張卡,用來存儲蓄雪自己的零花錢,壓歲錢,還有若雪小時候發表了一些文章之後的稿費。當然,里面有好多是因為若雪乖巧懂事,取得了好成績啊,做了好事時獲得的獎勵。想到這里,若雪差點要笑出聲來。因為那個時候,她總是每天睜著一雙大眼楮,不停地發現著「商機」。「媽媽,我剛才把地掃干淨了。該畫一顆星吧?」「爸爸,我自己把襪子洗干淨了,畫星星吧。」家里面整天都是若雪歡快自豪的叫聲。同時,若雪勤快的讓爸爸媽媽常常不知道所措,因為常常媽媽剛打掃完,若雪便又擦桌子又掃地的,地上只要有一點點紙屑,都逃不過若雪的眼楮。每次,父母會對視一下,會心的一笑,然後順著女兒的意給她房間牆上的紅星表加上星星。當然,每個月下來,若雪的星星都會超額完成,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勵。然後,若雪就會把它們存起來。具體存起來干什麼,若雪沒有細想過。但她知道她的小朋友啊小同學什麼的,好多都有這樣存錢的習慣,大家在一起討論嘰嘰喳喳時,偶爾會以自己的存款多引以為豪。呵呵,現在想來,她們這代人,該是天生就有理財的天賦吧?若雪停止了思緒,感嘆了一下,把這張卡裝進了自己的包包里。那上面已經有好幾萬塊塊錢。因為後來若雪長大了,生病了,就再也不讓父母畫星星給自己了,也不再有興趣去表現了,但父母每年還是會定期存一筆錢進去,就像一種習慣一樣。
若雪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輕輕帶上門,輕輕的下樓,輕輕的走出了家門。
家里面一切都靜悄悄的,李怡雲因為胎像不穩,已經有一周的時間,幫佣阿姨陪著她住在醫院里觀察。若雪知道父親會在天亮時回來,會帶自己去醫院,所以,她要趕在父親到來之前離開。
冬天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寂靜的清晨里,春風悄悄吹著,少了許多的寒冷。若雪背著旅行包,匆匆走出了小區的大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里呢?去哪里?
直到這個時候,若雪才突然發現,自己只是要離開,居然沒有想好可以去的地方。
「就去,去火車站吧。」若雪沉默了幾分鐘,終于下了決心。
出租車載著若雪到火車站時,天才剛剛朦朧亮起來。若雪下了出租車,隨著一些人匆匆進了火車站,卻正趕上上車時間,若雪便夾雜在一大群人中,莫名其妙的擠上了一列列車。
這是起始站,車內人不是很滿,若雪隨著人群進到某節車廂,隨意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不久之後,列車便開動了。若雪看著窗外夜色中,自己城市的燈光一點點向後退去,模糊,說不出來心里是什麼感覺。從生病開始,她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城市了,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面面對她的是什麼。
若雪就那樣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天色慢慢亮了起來,太陽從地平線上慢慢露出臉來。離家越來越遠了,若雪想起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不知去向的媽媽,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坐在車上朝某一個方向走遠。她想到清晨回到家的父親,肯定會像發了瘋一樣的著急,難過。但是,該怎麼辦呢?為什麼若雪就是覺得自己應該離開呢?
若雪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若雪覺得有人輕輕踫了踫她,便收回了思緒,轉過頭來。
原來是列車員過來查票,旁邊座位的一位阿姨踫了踫她。
「姑娘,你的車票呢?」列車員問若雪。
若雪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座位的人,沒有說話。
「哦,沒買是嗎?補一張吧。」列車員見若雪不吭氣,微笑了一下︰「到哪呢?」
若雪還是沒有說話,到哪呢?她不知道自己到哪。
「是到終點站,還是中途哪個站啊?」列車員看著眼前這個沉默著一聲不吭的女孩子,有點奇怪的問道。
「嗯、、、、、、終點站吧。」若雪想了想,這樣回答。但其實她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所謂的終點站到底是要去哪里。
列車員點了點頭,很快速的就按程序給若雪補了一張車票遞給她。然後有點關切的問道︰「小姑娘,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一個人出門,要注意點啊。」
若雪點點頭說︰「謝謝,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旁邊的阿姨一听到這樣,也馬上轉頭看了看若雪︰「是啊,看著姑娘長得多好看呢,就是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呢?是不是暈車了啊?」
若雪對她笑了笑,又重復說︰「沒關系的,我一直都是這樣。」
列車員走開後,座位上重新安靜了下來。
做在若雪對面的一個小伙子卻突然興奮了起來︰「哎,小姑娘」,他對著若雪喊了一聲。
若雪沒有理他。
他就又特意大聲的「哎」了一聲,並且說︰「我叫你呢,小姑娘,你怎麼不說話。」
這一次,若雪裝不住了,只好答應了一聲說︰「哦,怎麼了啊?」
這個小伙子看起來比若雪大不了幾歲,陽光帥氣的臉上,一雙大眼楮神采奕奕的,閃動著聰明和年輕的光芒。
此時他正歪著頭看著若雪,嘴角帶著一點壞壞的笑︰「你是要去哪里哦?我注意你很久了,看了你一路了,你怎麼就是不理人呢?」
旁邊的阿姨听小伙子這樣一說,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倒是的啊,這個男娃確實看了女娃很久了,但姑娘有心事啊,沒注意到他。呵呵。」
「我、、、、、你,你看我有什麼事啊?」若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怔怔的看著男孩這樣回答。
若雪從青春期開始就一直纏繞于病中,基本就沒有和同齡的男孩子過多接觸過。所以她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就在她怔怔的看著男孩的時候,男孩很明顯的不好意思了一下,假裝向窗外看了一眼,躲閃了一下。
但很快這個性格開朗活潑的男孩就鎮定下來,他收回了目光,看著若雪,假裝很詫異的樣子︰「啊,你怎麼這麼說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看你怎麼會有事呢?只是你怎麼一直不說話也不看人呢?光這樣坐著不會憋的難受嗎?」
若雪听著他一連串的講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是要到我家那邊去啊?去做什麼呢?」男孩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去你家那邊?」若雪感覺有點奇怪,這時候她才想起來,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車票,上面顯示是到武漢。
「對啊,你不是去終點站的嗎?終點站那邊,就是我家哦。我就住那里的。」男孩子好像有點自豪的看著若雪說。
「哦,我是,我是去那邊。那邊怎麼樣呢?好玩嗎?」若雪盡量假裝很自然的問他。
「當然好玩啊,你是不是第一次過去呢?」男孩似乎很有興趣的繼續著話題。
「是的,我第一次去」,若雪回答說。
「那好啊,你在那邊有親戚朋友嗎?還是有同學什麼的啊?如果沒有,我可以領你到處轉轉呢,呵呵。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孟航沛,22歲,大學剛剛畢業,現在做實習編輯,你呢?」男孩依舊看著若雪,大方的做著自我介紹著。
「我,我叫若雪,艾若雪。我、、、、、、」若雪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下去了,從她生病的這幾年開始,她的學業基本是一片空白。
「啊,艾若雪,這名字好好听啊,我還沒听過這麼好听的名字呢。」男孩卻似乎一點不介意若雪有沒介紹全面,好像听到若雪告訴了他這個名字就已經很滿足了一樣。
「你還小吧?多大了呢?」男孩又這樣問。
「18歲。」若雪如實回答。
「啊,十八歲,有嗎?看你像個小姑娘一樣呢,呵呵。還有,你看起來像你的名字一樣雪白純淨呢。你還在上學吧?」男孩開朗又毫無心機的笑著看著若雪,一臉的陽光。
若雪卻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下面的話題,她只好重新沉默著。
倒是一邊的阿姨被男孩的大方和開朗逗樂了,「嘖嘖」的感嘆著︰「小伙子也是帥哥嘛,女娃也長得好漂亮,現在這些孩子,你看看,都怎麼長得呢,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男孩卻接著阿姨的話題說︰「哦,阿姨的意思是,我們還蠻搭的麼。」
若雪有點不喜歡這樣的話題,便轉過了頭不再理他。
男孩似乎感覺到若雪的不高興,沉默了幾分鐘,卻又若有所思的說道︰「這個季節,正好啊,我可以帶你去看看我們那邊的梅花啊。」
「梅花?」听到這兩個字,若雪突然驚喜的轉過了頭︰「真的嗎?你們那邊有梅花嗎?我可以去看看啊?很好看吧?」
男孩似乎被若雪突然激動的情緒嚇住了,他夸張的做了個長大嘴巴的表情,細長的單眼皮眼楮充滿疑惑的望著若雪,說不出話來。
「妹妹,不帶這麼夸張吧?你喜歡梅花喜歡成這樣啦?」半響,男孩聳聳肩,調皮的朝若雪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