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靜謐的天地間彌漫起一層淡淡迷蒙的水汽,像似寂寞輕薄的灰色輕煙,扯不斷,揮不散,「啵——」輕輕一聲,一滴細雨滴到了一朵桃花瓣上,那花兒仿似不勝疼痛的輕輕一顫,又恢復了平靜,只不過墜在那里的雨水像是它低泣的淚水,一不小心滑到了花心,停留在了那里。
「叮——」的清脆的一聲,一滴細雨滴進了太液湖中,一波漣漪層層散去,踫到了剛剛舒展的荷葉又蕩了回來,與那散了開去的疊到了一起,霎時混到了一塊,只震得那水面不安的動蕩著。
突然「嚓——」一聲,憑空一記響雷撕裂了那陰霾的天空,狂風緊隨而至,攜卷著狂亂的氣勢,肆意的扯亂了沿途所見的一切,雨水突然一窒,霎時後應和著這狂風,傾盆而下,直如哪個神通通天的神祗狂怒而來,將這世間揉捏在雙掌之中,恨不得將這一切撕成碎片,才能略微抒解心頭之恨,之痛,之悲…
狂風卷集著烏雲,足足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收雲住雨,雨過天晴,摧毀皇城內居房屋舍無數,皇宮內也是一片蕭條,枝頭再不見預放之苞蕾,太液再不顯初展之荷葉。
修月苑的積水順著屋檐一滴一滴的落進檐下的大甕里,現在里面的水早就滿了,雨滴滴落的位置不同,而音調不同,音色不同,間隔不同,叮叮咚咚,在這萬賴俱寂的暴雨後,分外的空靈悠遠,更顯周遭滌蕩靜謐。
南陌醒來側耳听了會兒雨滴之聲,慢慢把手伸到了綁著繃帶的傷口之處,輕撫了撫,然後狠勁一按,霎時繃帶印染上了妖艷的色彩,南陌緊鎖的眉頭此時卻舒展開來。
連翹一進屋便見這個模樣的南陌,嚇得臉色一白,趕緊撲倒床前︰「主子,傷口裂了?給連翹看看!」
說著就要拆開繃帶,南陌卻抬手阻止了她道︰「無妨!」
連翹抬頭看到南陌蒼白的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愣了一愣,最終還是把手縮回來,恭敬的退到一邊,偷眼看去,只見南陌依舊呆呆看定床尾掛著的鏤空雕麒麟金銅小燻籠,若有所思…
靜默就像是有質的什物一樣,緩緩的圍了過來,讓連翹也緘默了起來,烏雲漸漸散去,一縷暖陽透過雕花窗稜在地上映出門上的花樣,幾粒幾不可見的細小灰塵在光中慢慢的移動,大概是細雲遮住了日頭,地上一片陰影從左側遮了過來,又不忙不慌的吐出了那片光亮,從右側消失不見了。
連翹正在這樣的靜謐里恍惚著,便听有人喚她︰「連翹姐姐,我餓了…」
連翹趕緊回過神來,一禮退出房來拿了在廚房爐上小火炖著的枸杞松仁粥,小心端來,就見南陌正披著一件外衣,臉色慘白的坐在書桌前,手上正展著一片勝雪宣看著,臉上無波無瀾,辨不清顏色。
南陌見連翹進來,示意她過來,接過松仁粥,小心的喝了一口,抬頭笑對連翹說道︰「曾經女乃娘就愛給我做這枸杞松仁粥,說是枸杞明目,松仁建脾,她走了以後,沒想今日還能喝道味道如此相近的粥,真好喝!」
連翹跟著笑道︰「小廚房里留著徐姑姑的方子,連翹這就是跟著做的,知道主子不愛紅棗,連翹就在里面添了一點蜜棗末,不知主子還用的慣?」
「哦?」南陌舀起一勺細細一品道︰「果真!難為連翹姐姐如此心思了!」頓了一頓,垂下眼簾道︰「不知紅袖姐姐醒了沒?也給她端去嘗嘗,她最愛蜜棗,不知能不能嘗出來。」
連翹笑道︰「紅袖姑娘比主子醒得早,听說有這樣的粥,直吵著要喝,伏苓勸說她傷口未收口,不該用蜜棗,給用了紅棗牛筋湯,她這才作罷,又睡去了。」
南陌抬頭,眼楮里亮亮的,看了回連翹,什麼也沒說,直將碗里的粥喝盡才還給連翹,又拿起剛放下的勝雪宣看著。
連翹打眼一看,只見上面依稀是青主子的字跡,復又低頭略一斟酌道︰「瑪娜帶著金蠶繭回來了,主子…」
南陌呆了一下道︰「你告訴麗貴妃,就說這金蠶繭還有用,囑她派人多留心些。」
見連翹領命而去,南陌復又低頭,將勝雪宣上面了了幾字又讀了一遍,只見上面寫著︰改楚慕容,攜東而去,十六載後,完璧奉還,願陌珍重,子衿揖首。
手里磨娑著子衿留下的帶「東」字紋理的麒麟玉佩,南陌輕笑道︰「子衿叔叔你這是嫉妒,嫉妒東南和陌兒更好才想了這樣的法子吧!十六年,十六年後,東南哪里還記得陌兒了?」
說罷,又帶笑搖了下頭,抬起頭來,將目光穿過了洞敞的朱漆門,只見院內的海棠經過一夜狂風暴雨的洗禮,已是謝藕香殘,不見昔日之似錦繁華,只留曾輕薄的花瓣飄落在地,被泥水浸的看不出原來的色彩。
原來,
春天…已逝。
原來,
落花…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