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多年後的再相見,兩人的心都像是浸在暖暖的香脂里一樣,芬芳而安心。子衿強裝的嗔怒也被這重逢的喜悅而擊潰,臉上掛起笑容,轉身關上開向大堂的窗戶,隨手解了腰帶,再回身開了敞向秦淮河的後窗,幾聲咯吱的關節響,將本是有些寬大飄逸的衣衫撐了起來,隨手又把頭上的玉簪除掉,青絲傾瀉而下,在窗邊的銅盆處拘了水,洗了臉,再轉身時,連南陌都不由得呼吸一窒。
只見本是飄逸的衣裙此時竟化身成為合身的白袍罩在子衿修長挺拔的身上,外面的的輕紗將袍上的修竹籠的如沐月光一樣朦朧,烏黑柔軟的發披撒在身,時光過分偏愛未曾在其上留下絲毫皺紋的臉上此時添上幾分剛毅的線條,那份隨意灑月兌,目下無塵的味道更勝南陌幾分。
子衿也不拿酒,到了杯清茶捧了坐在後窗旁的躺椅上,夜風混著秦淮的水汽吹了進來,將滿屋鮮艷旖旎的燻香吹得干干淨淨,反倒多了別樣的雅致。
南陌又喝了一杯酒水,連眼楮都不由得像是星辰落入了湖中,水潤了起來,南陌滿心的話要問眼前這個紅塵散仙般的人物,可是卻升起了一種近鄉情怯之感,十幾年的擔憂,無奈竟不知從何說起好,苦笑一搖頭,又進了一杯酒水,表面看著沒什麼,可內里是真的有些醉了。
子衿也靜靜的把手里的茶飲盡,這才打破暖融的氣氛,緩緩開口︰「當年我是走的急了些,你一個人面對一切…實在是難為你了。」
那段歲月的確難熬,可南陌從未抱怨過,此時听子衿就這樣輕輕緩緩的道來,卻平白的升起一絲委屈,就像是在外流浪很久的孩子遇到了親人,終于能肆意撒嬌,盡述委屈了,那溫暖比苦難更容易打動一顆堅毅的心,可到底是經過風雨的南陌,轉瞬便將所有的情緒都籠進酒里,盡數喝下。
子衿繼續道︰「當年如果執意為你們換血,兩個都是保不住的,所以我只好把東南帶出宮,去找我的師傅祁連海,加上當時東南中的毒…我也沒把握保住他,所以留了一個十六年之約,希望經年的洗刷,能讓你接受未知的結局。」
听子衿這樣一說,南陌的心緊得一縮,血液好像都停了,極力抗拒子衿接下來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沒準備好…是啊…十六年了,他還沒有準備好。
極力忍耐心中泛起的苦水,南陌逃避似的又灌了幾杯酒水,這才開口道「這件事我是查過的,雖說錦妃月兌不了干系,但是罪魁禍首卻是楚南哲,他的藏獒,他的奴婢,他的手段,只不過是東南奪了他的寵,便要如此這般。果真是皇家的好子孫!我本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最後卻是太後出面保下了他。」說著閉上眼楮遮住眼中滔天和諧怒火,平息良久才又睜開無波的眼楮,繼續道︰「太後在一日,我便動他不得,畢竟我還要顧及太後,那也是疼我的女乃女乃不是嗎?」說著臉上已經露出一種無奈落寞的神情。
子衿勸慰道︰「畢竟二皇子自舒妃去世便伺候在太後身邊,相處多年,情份還是有的!」
南陌一笑,搖頭道︰「皇家最要不得的就是情份,不然我也不會苦了這些年,卻得了這樣的結果,情份…最是傷人啊!」
子衿不由得挑了挑眉,眼見南陌是誤會自己說的那番「希望經年的洗刷,能讓你接受未知的結局」話為「東南已死」的意思了,再想到那個成天冷冰冰,對任何人都愛搭不理的東南,不由得玩心大起,故意壞心的不點破,心里極樂,卻是顯出抑郁的神情,更是讓南陌往已歪的思路上越走越遠。
空氣里的沉重越積越深,子衿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你是何時認出我的?」
南陌腦中已被酒氣所侵,面上卻是清醒的模樣,也不搖晃,也不大舌頭,依舊條理清晰的分析道︰「當年你留下的月下美人的舞譜,還有銀蠶繭,讓我幫麗貴妃爭寵,普天下除了皇上和麗貴妃再沒人見過實際的效果,而且這樣歪門斜道的法子也就你能想到!」
子衿看南陌連「歪門斜道」這樣的詞都用上了,知他是真的醉了,繼續調笑道︰「可不是歪門斜道嘛,不過我舞的怎麼樣?」
南陌依舊清醒的模樣,話語卻刻薄了起來︰「少給你自己貼金,還你舞的,連那琵琶都不是你彈的!全是隔壁真正的韻娘所為,你不過仗著祁門幻術那不入流的障眼法罷了,也就那詞是你連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沖著這塊玉佩來的?」說罷晃了晃左手臂上的麒麟玉佩,繼續道︰「莫不是你連這最後的念想都不給我留,想讓我把東南忘個徹底?」說罷,站了起來往屋內的躺榻走去,子衿不由在心內嘆道︰南陌的酒品還不差,除了刻薄點,還知道給自己找地兒睡。
子衿只含笑看著,也不攔,等南陌躺下睡去才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滿目欣慰的看著南陌的睡顏道︰「陌兒,這些年真是難為你了,不過幸好,你沒有變成你皇帝爹那樣的冷血無情。」
然後把南陌胳膊上的玉佩除下,繼續道︰「東南現在很好,只不過我和他打了個賭,看誰能先拿到這塊玉佩,我要是贏了,他便要在你身邊待滿十六年,也算是我對你的補償了。」說罷仿若見到了東南那千年不變的臉上多了生動表情的模樣,頓時滿面歡愉,直讓人懷疑他打這個賭的目的是否如他所說的那樣單純。
然後子衿給南陌蓋了被子,臉上卻浮起一絲哀愁,繼續道︰「可是東南本該是已死之人,我逆天而行留下他卻是萬萬不敢再改了你的命數,所以只能順其發展,不能告知他他真正的身世,你…會怪子衿叔叔嗎?」
說罷將目光投向窗外隱露的一角皇宮琉璃瓦,低低道︰「而我卻要去修正我十六年前任性妄為而改的那人的命數了。」然後悠悠的一嘆,不知是為醉夢里的南陌還是為自己莫測的未來…
…
清晨的陽光混著花香照在南陌臉上,南陌這才從宿醉里清醒過來,不由得一陣頭痛,暗忖再不能這樣喝酒了,一伸手才發現自己身上一絲不掛,不由得神智一呆,微一轉頭,就見一個冰肌玉骨的美人伏在自己肩頭,輕淺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胸前…轟的一聲,南陌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