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麼可以這樣？珊兒要去別園送飯，你把秀兒和我換換，好不好啊？」自從知道了我被安排去給祈風，李廉他們送飯，宋珊的嘴就沒有停過。昨夜被轟炸的是我，今早就是張媽了。養女如此……傷心不已……
「張媽，我這就去送飯了。」我只是通報了一聲，腳底抹油般快速逃竄。
「季秀，你丫的，別給我跑！我們換！！」任她在後面哇哇大叫，我很有定力地勇往直前。魯迅先生說過了︰真的勇士，敢于面對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灕的鮮血……宋珊同學，你要向勇士們學習！
「秀兒，跑那麼急啊？」沒錯，我又迎面撞到了人。
「祥叔啊，我去別園送午飯。」我暗自拍拍小心髒，還好是祥叔，不是元稹那個家伙。
「他們好像還在上課呢，你倒是不用跑那麼快。」祥叔溫和笑笑，本來平淡的五官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
「嗯，知道，那我先走了。」見鬼，我還在惦記著宋珊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去吧。」听到這句，我就撒開腿狂跑……
等到到了別園，我才知道，祥叔所言非虛。祈風和李廉果然還在上課。
我手上提著兩個飯盒，身子斜靠在假山上，靜靜听著那個先生講項羽。我趕得正好，听先生提問對于項羽的死的看法。
「李廉，你來說一下。你對于霸王項羽自刎烏江的看法。」先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者，喜穿淡藍粗布棉袍，不長不短的花白胡子，偶爾會顯得很有大家的感覺。
「項羽啊，項羽的死是極有意義的……」老先生還真是問對人了，李廉倒是會縐，「他的死重于泰山。」話說胡謅也是需要有原料作底的。可憐的李廉就是一文盲，雖然會插科打諢，但是畢竟肚子里的墨水是很有限的，所以除了「有意義」，「重于泰山」這兩句以外，他還真的說不出來什麼了。
「行了，你坐下吧。把《史記》給我抄一遍，明天上交。」老先生很負責任。
我的小心髒有些承受不住了︰怎麼又要抄《史記》？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李廉你還真是一文盲啊，平時看的書怕是都看到豬的肚子里了吧？
其實說李廉是文盲的話，倒一點都沒有冤枉他。還記得，那是我從前園調到別園送飯的第一天。晴好的天，很適合讀書。老先生估計有事出去了一會兒，讓他們自行讀書。我剛好給龜奴送飯路過，祈風在讀《過秦論》，而李廉同學在讀《孟子》。好吧，重點不是李廉同學在讀什麼，而是他怎麼讀的。好好的一句「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愣是被他讀成了「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我當時下巴都快落到地上了。試想這種創造型人才做出這麼創造性的斷句，一般人，特別是教書先生都很難理解。許是好奇吧，我自從那兒以後都會很留意他的讀書情況，結果對我打擊很大。話說，世界上真的沒有十全十美的人。雖說，李廉的功夫不錯，會逗人開心，可是在做學問上真的讓人無法恭維。明明人家祈風就是和他一起學習的，明明就是都在讀書，祈風就一點就透，學習快，而且善于舉一反三；李廉就不成了，往往是句子都斷不對，更別提理解了。許是我對他的關注太多，就慢慢和他熟絡了起來。我本來是感覺他不怎麼配得上祈然的，畢竟祈然冰雪聰明，花容月貌……可是，慢慢地我都感覺到了他對祈然的深情。雖然喜歡和別人開玩笑，但是事事以祈然為中心，以保護和憐惜祈然為兩個基本點，況且祈風在默許，祈然也對李廉……所以我就作為他們的紅娘，時常送送信，送送手帕的，作為回報，李廉就會告訴我祈風的喜好（那時候，祈風同學對我還很防備，排斥。）……
「好了，祈風你說說吧。」老先生轉移了目標，開始從祈風那里尋找安慰。
「霸王生命的終曲就像那首描寫他與劉邦最後一戰的古曲—《十面埋伏》。只顧之間，揚起一串激越而悲涼的音符，‘使聞者始而奮，既而悲，終而涕淚之無從也。’項羽倘若欲求生，不需要簽字畫押，不需要向勝利者屈辱求饒，一跳上艄公的小舟，就如同魚入大海，然而一生征戰，身心疲憊的項羽竟然無力邁出求生的步子，只想速死。項羽固守人的精神中某些崇高的東西，殉身于自己的事業，是一種使後世偷生者汗顏的品質。項羽的犧牲讓我想到了屈原。屈大夫本來也是可以活下去的，但是他沒有苟活而是以身殉國，體現了士大夫的節操。大丈夫就該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祈風倒是說了一大堆，我的心也被震撼。這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口中說出的話麼？我怎麼听怎麼像是迂腐的士大夫的話呢？
「項羽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懦夫一個！」我許是太想糾正祈風的想法了。
「祈風坐下，回答得很出色！和為師的想法倒是一致。」老先生笑眯眯地拍拍祈風，眼神犀利地看著我，「你一個小丫頭，怎麼在這里？還亂加評論？」
「誰說小丫頭就不能說了？」老先生就是古板。
「那你倒是說說，如果說得不好，李廉的《史記》再加一遍。」老先生真的是老油條，什麼都清楚。我抬頭看到李廉一臉悲切地看著我。真是的，我哪兒有你不靠譜啊？
「以死相拼，自應當全力以赴，但項王烏江返身殺向漢軍時，調動的僅僅是一個武夫的身軀。」我一句話說完，細細斟酌著老先生的表情。
「還有點意思，繼續說下去。」老先生垂著頭，祈風亦然。
「他的理智，他的才情似乎早已在垓下死去。項羽既然想到了戰死他鄉的八千子弟，想到了翹首盼望他們平安歸來的江東父老，就不該忘了自己作為這支剛剛覆沒的隊伍的領袖所負有的復仇責任。項王愛惜自己的名聲是對的，但豈可將臉面這類純屬個人情感的私憾放置于八千人命的公憤之上？愧對江東父老，固然；但知恥而後勇，怎麼能用怯懦的死來逃避人們的責問，使八千子弟的生命和鮮血空付東流？烏江自刎，項羽自己是地死了，但不是強者的選擇。在項羽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短促人生中的那一股一往無前，所向披靡和他的英雄氣概都已經不復存在。他不再是那個戰場上知其不知而為之，置之死地而後生，讓天下英雄聞風喪膽的項羽了。既然已是徒留形骸，該死的，還是讓他死吧，又何必寄托太多的同情？」我咕咕嚕嚕地講了一大段話，講完就開始後悔了︰李悠然，你現在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怪異的想法？你忘了剛才你听到祈風那個八歲的孩子說出那樣的話，是什麼想法了？看吧，沖動是魔鬼，明白了沒？
「……」果不其然，老先生，祈風和李廉都是一副深思的表情，特別是祈風，那眼楮亮晶晶的，像那天上的星星似的閃啊閃的。
「那不是我說的，是我爹爹給我說的。」我連忙補充，亡羊補牢吧？
「就是，我好像听你說過，你爹總是說這些。」李廉連連點頭，小子這時候反應挺快啊~
「你們是不是該下課了？」我轉移話題。李廉啊，你不是文盲，你是大才子！
……
估計有一刻鐘的時間了，老先生終于開口︰「家父真是個特別之人。」
「嘿嘿……」我賠笑，把飯盒遞給了祈風和李廉。祈風好奇地看著我，眼中盡是探索的火苗。
「你以後沒事可以來听課。」老先生斟酌了一下，叫一個丫頭來听自己的課，這個老先生倒是挺open。
「謝謝先生。」我禮貌地回答，心里卻說︰誰以後再來這麼早，趕上他們上課，誰就是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