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默然少頃,那深暗的目光中思緒潮涌,不知內心竟是何等的糾結了一番,最後還是看著夜栩那份堅不可摧的神情融了臉上的微然怒意,嘆了一聲‘罷了’,一面又將七王夫婦請回了內室,一面言談之間也不再藏著掖著,道︰「七爺思慮定是再周詳不過,只是老夫對女兒多有虧欠,此等關系終身之事,雖是自古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敝人,若無女兒親自允準,老夫決計不會代為定奪。」
夜栩頷首一笑,「應當的,老大人這麼想也未為不妥,只是本王受托而來,如何都要大人一句準話,敢問大人,如今之勢,是否只要東方姑娘頷首允準,這門婚事便萬無一失?而老大人也能不再屈居蓬蓽?」
裴相無心掩飾神情中的半分無奈,只是嘆道︰「老臣早該料到,您七王爺要做的事,便是我這當事人躲到了天邊去,都是躲不過的。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夜栩頷首道︰「裴大人但說無妨。」
「已經三年了,」他聲音幽緩,卻絲毫抹不下這話語中的半分沉重,「代興登基三年,這草廬也建了三年,為何您卻甘心從原本的高高在上、勢均力敵轉化為三年的默默無聞?好讓其有機會安穩民心?而這門婚事,又為何會到今日才被您提了出來?」
夜栩淡淡一笑,有意無意的望了輕幽一眼,「若有選擇,本王也不願擾了大人的清淨日子,只是偏逢東方姑娘生的千萬可人,弄得四哥有意為六哥提親,私心所致,本王自然不會放著自家舅舅的終身幸福不管不顧。」
裴相如此一听,方才大徹大悟了。
他輕笑一聲,又道︰「至于三年默默無聞……若本王所記不錯,大人當年用了十四年的時間才從一方郡守做到當朝丞相的位置,如今怎麼卻不明白,韜光養晦、籠絡人心這八個字?」
裴相忽而一听,卻是剎那恍悟,原來他從沒有被仇恨亂了方寸,原來他這麼做,只是為了用最小的失去來換最大的得到,這樣年紀的一個人,有著這樣的心機、出身,實在是有兩分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能容忍從制高點變作銷聲匿跡,能從萬丈光芒中退去,又找到了一個不早不晚的時間,風生水起。
想著想著,裴相的神情漸漸少了大片的抵觸,轉而卻像一個歷經數十個春秋的老人,在用自己的經歷,給與一個年輕人忠告,「七爺既如此說,又可曾想到,歷經數載春秋的長袖善舞,老夫如今為何卻願放下爭斗,安家在這荒野之中,放棄大半輩子為之煞費苦心的華堂美服?」
「本王洗耳恭听。」他的神色,也漸漸深了下來。
裴相近乎苦笑,「待到大業得成之日,您或可明白,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往往越是您看不見的東西,比如,真心。」
他眉目不易察覺的一蹙,輕聲一喃,「真心?」
「真心,」他堅定了這兩個字,「為君者,少有純良,成大事者,難有真心。」說著,他懷著一份復雜的目光看向輕幽,「而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往往便是您私心最愛之人。」
這一句話,讓輕幽才剛平靜的心,驀然一驚。
夜栩這樣听著,心知他是將自己的心酸揉進了這番話里,一時心間百感交集,片刻轉身走向輕幽,目光堅定的看著她,卻是對裴相道︰「大人但可放心,若真有那麼一日,本王亦願在御座咫尺之間放開手,不顧江山萬事,只願余生不悔。」
裴相見此,心中不免一驚,「若到彼時,七爺還能如是,那麼老夫便只能對王妃說一句‘佩服’,」說著,他前走兩步,淡笑道︰「但願太後這一步棋,是大錯特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