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連說兩句可惜,夜栩便知她心里始終還是喜歡那一段傳奇,便是與北夏開國那段時間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是一心向往的,「你這接連兩句可惜下來,可見心懷亂世。」
她微微一垂眸,「我向來如此,你又不是第一日認識我。」說罷,又撫了撫自己的眉眼,臉上微顯落寞,「從離了盛京開始,不論是我抑或夙雪,都好久不曾理過妝了。」
說著這句話,實則另一番意思也是為著千軍萬馬惆悵,他們是不知已經有多少時候沒過過安穩日子,沒吃過一碗平靜的飯了。
夜栩自然了然她的心思,但卻不想讓這些沉重裹著她,遂即佯作輕松,頑笑吟一闋詞道︰「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濃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秀羅襦,雙雙金鷓鴣。」
她知道夜栩是想自己心思輕松一下,旋即暖暖的看著他,略作惱意道︰「軍營之中,外面叫陣聲不停,你倒有心思同我論起詞來了!」
他淡淡一笑,坐到她身邊,笑道︰「外面的事交予慕茶去籌謀,我自然急不來,何況能做的已然都做了,難得過兩日便是除夕,索性咱們也松松心性,便說說這些詩詞歌賦好了。」
「懶起畫蛾眉,濃妝梳洗遲……」輕幽也有意如此,說話便細想起這闋詞來,論賞道︰「溫飛卿這首詞自是很好的,只是論及情韻……」說著,她起身走到書案前,執筆平宣潑墨,流暢娟秀的寫下一闋詞來,夜栩在一旁看著,緩緩念出,「……柳絲長,桃葉小。深院斷無人到。紅日淡,綠煙晴。流鶯三兩聲。雪香濃,檀暈少。枕上臥枝花好。春思重,曉妝遲。尋思殘夢時……」
輕幽落下最後一筆,拿起書紙來輕輕吹拂兩下,昂然道︰「這晏叔原的一闋《更漏子》,把那春日閨思、深院空寂的情形描寫的一覽無余。前面以動襯靜,而後面春思重,曉妝遲,論意與溫飛卿的懶起畫蛾眉,濃妝梳洗遲相近,只是情思情韻,卻是不及了!」
夜栩眼眸著墨一般的幽深,笑意溫朗,頷首道︰「《白雨齋詞話》稱其‘婉轉纏綿,情深一往’,斷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寥寥幾字,卻寫盡了閑愁深重的‘尋思’之意,想象空間亦是更大,的確不是《菩薩蠻》能比的。」
輕幽眉目一轉,又下筆寫下一闋蘇東坡的《蝶戀花》︰蝶懶鶯慵春過半。花落狂風,小院殘紅滿。午醉未醒紅日晚,黃昏簾幕無人卷。雲鬢鬅松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未信此情難系絆,楊花猶有東風管。
她緩緩道︰「春意闌珊,亦有慵倦之意,更為別具一格,不同凡響,三家筆調,各有千秋,一如用人一般。」
夜栩嘴角一勾,「這第三闋雖說亦有同意,情懶意慵,神倦魂銷。只不過較之先前兩闋,更多的是悲涼悱惻之情,東坡居士又以楊花自喻,傷春之意宛然。」
輕幽听到楊花自喻一句,心里一沉,「楊花……似花非花,身價亦是不高,生而隨風飄蕩,命數不定,猶似薄命紅顏,無所依托。此處東坡先生即景取喻,自比楊花,悲愁以曠語出之,確是愈讀愈覺淒惻動人。」
夜栩見四周本是冷肅,又恐提及此處讓她心里積了冷,隨即佯作無心的輕哼一聲,笑道︰「只是王妃實在賢德,竟連此刻都不忘諫語。」
說話間,夜栩忽而注意到她拿著書紙的手泛著紅暈,不禁蹙眉,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手里,似作責難道︰「帳中亦是冷的,手都這樣涼了也不知渥渥!」
輕幽深吸一口氣,「有榮王殿下無微不至,輕幽自然不怕。」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卻是不約而同的想著,願此靜好長存,願這一場仗,能早日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