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崖。
傳說,斷情崖原來沒有名字,只是山中一處無名山崖,因為它太高遠太險峻,連最能奔跑的野獸也無法攀到崖上,更別說人了。既無人跡,也便無人為其命名。
直到六十年前,有一對身手高明的江湖俠侶,被仇人追殺,一路竟逃到了前路完全斷絕的斷情崖。
仇人面前,女子不甘受辱,約男子共投崖下,結緣來生。
仇人此時卻向二人示好。男子猶豫了。他想和女子今生今世就白頭偕老。
女子性情卻異常剛烈,她竟割發斷情,獨自縱身躍入深淵。
最後時刻,她深深地望了那男子一眼,那眼中竟滿是—鄙夷之色!
也不知是對曾愛的男子鄙夷,還是對自己所托非人的鄙夷。
那一刻,那男子面如土色,但他竟未作表示,轉身跪倒在仇人面前。
他成了仇人最忠實的奴僕和殺手。
十年之後,當年參與追殺那男子的人先後被人以不同方式誅殺,死狀異常慘烈。
那一年,有個多事的江湖高手無意間到了斷情崖,無意間發現斷情崖上多了一個石碑。
碑上刻道︰一日斷情,一世斷魂,汝斷情,予斷魂,借問來生,情魂可續?
多事的高手到山下去打听,卻知某日曾有個失魂落魄的男子,在店中飲酒,還向店中人講了一個斷情的故事。
講到最後,他問听他故事的人,那已斷了情的女子,會不會還在黃泉路上,等那無心無肝的男子,哪怕是懷著一腔恨,一腔怒,一腔無處可訴的悲哀和抑郁。
那男子後來進了山,再沒有見他出來過。
他上了斷情崖嗎?他刻下了石碑來做他和她的墓碑嗎?他去赴他晚了十年的死亡之約嗎?那女子在黃泉路上等他嗎?還願與他來生結緣嗎?
沒有人知道。
但那多事的高手告訴山下的人,那崖該有個名字了,無論是多麼荒涼的地方,有了這樣的故事,就該有個名字,就叫它斷情崖好了。
听說,後來有痴男怨女因故不能結合的,常到崖下上香膜拜,往往靈驗,得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結果。
至于崖上,還是絕少有人跡的,因為,只有一等一的江湖高手,才能安然到達那般陡峭的崖頂。
但這日,崖上竟出現了一大群人。
雖然只有二三十人,可這也許是斷情崖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了。
而有這二三十個人出現的地方,無論如何也該是熱鬧非常的。
你見過雄霸一方的幫主、門主、宗主或其他眼高于頂,敗人無數的劍手刀客們,無故聚一起麼?還聚在這麼個連秋風都足以凍死人的荒野之地!
可人雖不少,卻不顯得熱鬧,幾乎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寂寂地站著,望著。
只有秋風蕭瑟,秋葉輕舞,發出微微的顫音……
不多的幾棵勁松斜伸到崖邊,卻似乎也在瑟縮。
不為秋寒,不為秋風,也不為崖下那深不見底,不知通向何處的深淵。
為的卻是一個人,一把刀。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一個人,一把刀,和刀上永無止境散發的濃濃寒意。
這人身著一身黑袍,年紀並大太大,頂多不過三十多歲,長得不俗,卻面冷如冰,如手中的刀一樣,讓人心寒膽碎,噤若寒蟬。
一大群人仿佛也只是為這一人而來,凝重地看著他。
他卻不看這群人,他還看著崖下。
人們也禁不住向崖下看。
問天刀謝問天,此次論武,你約的究竟是誰?
這些高手們都是得到了消息,知道謝問天此次又挑戰了一位絕世高手,所以前來觀摩。誰都知道,若有一定悟性,在高手過招之際,一日所能學到的精華,可能比數年苦思的結果作用還要大。而謝問天,正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在當今江湖上的排名,絕對在十名之內。
但奇怪的是,居然沒人知道謝問天這次約的是誰。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看得到謝問天的凝重。
他閉關了三個月,而且這一個月內未近。這在謝問天的歷史上簡直絕無僅有。
因為花街柳巷正是謝問天的第二個家。
他曾經說,女人的胸懷,正是他自創刀法的重要靈感之一。
這被太多人斥為荒謬,卻也引得太多年輕人找到眠花宿柳的借口。
但謝問天連同閉關時日竟有四個多月未去他的第二個家找靈感。
他約斗的人,究竟是誰?
山下又來了人。速度還不慢。
來的人竟是個**十歲的駝背老太婆,顫巍巍走到人群前,就猛咳起來。她的臉上滿是皺紋,這麼一咳,更顯得連鼻子嘴巴的形狀都看不出。想象不出,天下竟會有這樣蒼老的皮膚,更想象不出,這樣老的人,是怎麼上得崖來的,上崖來又是做什麼的?
自然沒人敢輕視她,能以剛才的速度上得崖來的人,放眼江湖都不會有人輕視。
但她顯然也不是謝問天等的人。
謝問天只看了她一眼,便繼續向崖下看。
這時崖下有了光華。
這團光華竟片刻便到了崖邊,立在崖上,恰與謝問天比肩。
這時人們才發現,來的竟是一個少年。
一個弱冠少年。
之所以覺得他像一團光華,只為這少年太過奪目了。
不是因為俊美奪人的容貌,不是因為轉瞬即至的輕功,不是因為那襲華麗異常的白袍。
而是因為那少年身上散發的優雅月兌俗、清逸出塵的高華氣質,揉合著他身周說不清道不明流動著的空靈之氣,使他根本不像一個人,若說是仙倒是更讓人相信。
但這時那白衣少年開口了。
他道︰「她呢?你把她藏哪了?」
謝問天冷冷道︰「你還不死心麼?」
少年唇角慢慢扯開清淡而苦澀的輕笑,黯然道︰「死心?早該死心了,是不?想出手就出手吧。」
謝問天道︰「好,就讓我來見識見識‘離恨天’吧」。
此言一出,群情聳然。
這時終于有人認出了那少年,叫道︰「北極,他是北極,圓月谷的北極公子!月神的弟弟北極公子!」
這時二人已交上了手。
那少年用的是劍,當然是把寶劍,那劍上的光芒竟如珠玉般溫暖瑩潤,精華內斂,只在行功之際隱見波光瀲灩,與謝問天鋒芒外露的萬年玄冰刀恰成極大的反差。
謝問天的刀法霸猛絕倫,北極的劍法卻溫和如煦陽,按理,少年會很快被擊潰,在如此霸猛的狂刀之下,再堅硬的巨石也會被絞碎,何況看來那麼溫文飄逸的少年!
但那少年偏偏安然無事,如煦陽般的劍氣竟以包納海川的氣勢將那狂風暴雨消逝得無影無蹤,就像再凶頑淘氣的孩子,遇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的懷抱容納了孩子所有的放縱和無禮,帶著溫柔,帶著無奈,帶著悲傷。
悲傷?不錯,竟是悲傷,在那連綿不絕精妙異常偏有著春日煦陽般的氣質劍式中,竟有著一種悲傷的情懷,就如少年身上靈氣一般,說不清、道不明,摻著悲憫和疼痛,憂郁和傷懷,甚至,有著隱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