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並沒有吃早餐,直接開了一間客房睡下。
小嫣甚不放心,未及吃完早餐,便叫人快快備了衣物和藥品,送入方岩房內,卻給方岩隨手扔到床下,不予理會。
小嫣得稟,只得親身過去,但見方岩面里而臥,兩名侍女收拾著扔了一地衣物藥品,束手無策;便是方岩听得她叫喚,也是不理不睬。
小嫣強搬過他的身子來瞧,見他面色極其難看,身上幾處傷口也已化膿,不覺哽聲道︰「岩哥哥,你病得這樣,怎麼也不跟我講?」
方岩恍如未覺。
小嫣央道︰「岩哥哥,你莫要生氣,我對叔叔真的沒有歹意。若他還要和那謝……謝飛蝶在一起,我回去自會求父親成全,你快听話,讓我叫人替你清理了傷口,換了衣裳可好?」
方岩閉目不理。
小嫣模模他,只覺身上滾燙,不由更是擔心,命侍女先行退去,自己去掩了門,竟月兌了鞋,爬上了方岩的床,動手便解方岩衣衫。
方岩再也不能裝作無知無覺,掙扎道︰「你做什麼?」
小嫣笑道︰「你不要我的侍女來,想來是嫌她們粗笨,我自己動手,來給你更衣上藥。」
方岩怒道︰「不必,你自去做你的圓月谷的舒大小姐,廣寒宮的出塵仙子,我賤命一條,不敢勞姑娘玉手!」
話猶未了,小嫣手起手落,點住了他幾處要穴。她的武功原比方岩高出甚多,此時方岩身體虛弱之極,更無法避開她靈巧的手法了。
然後,舒景嫣,這個圓月谷的尊貴無比的千金小姐,毫不避諱男女之防,親自動手,盡除去了方岩周身早已髒污不堪的衣物,用熱水將他傷口一一清洗了,擠去膿血,敷上靈藥,再一一包扎好,方才給他換上新衣,解開穴道,看向方岩的眼楮。
方岩仿佛還給點著穴道,但眼中早不見了怒意,一向平靜的眸中,似愧似喜,似怨似恨,蒙上了一層薄霧。?
好久,他才吃力道︰「你……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何必這樣做?若傳揚出去,只怕有損姑娘令譽!我一介草莽匹夫,值得麼?」
小嫣含淚道︰「岩哥哥,你可當真不明白麼?」
方岩垂下頭,道︰「我明白什麼?」
小嫣幽幽道︰「自從當日叔叔在我面龐上滴了一滴淚,我便一直後悔,後悔當時自己為什麼不抬頭看看,看看究竟是晨間的露水,還是叔叔的眼淚?所以後來,每當有什麼滴到我的臉上,我總要抬頭看看,那滴下來的究竟是什麼?」
方岩不由看向小嫣。那絕美的面容,天真無邪,嬌美欲滴,一如初見面的那般可愛純潔。
小嫣淚水直掉下來,卻笑著道︰「我對敵高飛之後,其實並未受傷,只是佯裝暈過去而已。可你抱著我一路回房時,我卻听得你心頭狂跳,緊張得像那顆心快跳出來一樣。後來又有了一滴水滴在我臉上,我忍不住張開眼偷偷看了一眼。我才知道,這是你的淚水。」
小嫣穿上鞋,立起身,又回身笑道︰「曾經有一次,我沒有發現掉在我臉上的淚,差點失去了最摯愛的人。這一次,我發現了,便不會再錯過。」
小嫣開了門,款款步了出去。
方岩似乎已喘不過氣來,用力握住自己的拳,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抖。
那由于緊張而緊繃的身子,擠壓著那剛包扎起來的傷口。鮮血,已又涌出,映紅了雪白的紗布。
眾人在客棧中休息了半天,在臨窗的一間包廂里吃了午飯,只當小嫣必會下令繼續前行,但小嫣卻面含愁意,望了望陰沉的天,道︰「我們,今日在這里休息一晚吧。」
舒望星什麼也沒說,一扭頭,叫那小二,道︰「送一壺燙好的女兒紅,到我的房間去。」
他原便不是多話的人,這幾日更是沉默,連同在車廂之內的方岩也不太搭理,唯其酒不離手,一路上便已喝了好幾壇了,小嫣也不敢勸阻,方岩初時倒也婉言勸過幾句,見他不听,只得罷了。好在他酒量甚是了得,喝了許多,也不見如何醉,不過整日微醺而已。
舒望星言罷便回身出了包廂,緩緩上樓,雖沒有武功被制之前那般輕捷靈動,但舉止沉靜,清雅月兌俗,雖是男子,竟和小嫣的絕世風姿一般出眾奪目。
客棧的臨著樓梯的一張桌前,一個約模二十七八歲,身著一件灰色布衣的青年,和一個穿著更破爛的十三四歲少年,叫了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干,就著一壇烈酒,興致勃勃吃著。
一時似是高興了,那濃眉大眼,面含微笑的布衣青年,居然以筷敲碟,放懷而歌︰
「輸贏成敗,又爭由人算。
且自逍遙沒誰管。
奈天昏地暗斗轉星移,
風驟緊,縹緲峰頭雲亂。」
他的歌聲雖不曼妙,但隨心而歌,縱懷悠然,自有一番風采,食客們雖不通音律,也不由都听住了。旁邊那小小少年更是連聲喝好,擊碟而和。
小嫣也惘然。依稀,對這青年,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好感。
只有舒望星目不斜視,恍如未聞,上樓,關門。
剩得滿樓食客,听那落拓的布衣青年獨自高歌︰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夢里真真語真幻。
同一笑,到頭萬事俱空,
糊涂醉,情長計短。
解不了,名韁系嗔貪,
卻試問,幾時把痴心斷?」
小嫣也覺這歌中自有一副張揚放縱,瀟灑自若的豪情,但方岩高燒未退,舒望星對她更是冷淡,更無一絲心情欣賞。
秋姨看小嫣愁苦模樣,低聲道︰「小姐,我們留下一人來,照顧方公子就是了,此地恐不宜久留。」
小嫣搖了搖頭,道︰「他必會舍命地追來,攔不了他的。」
秋姨嘆道︰「小姐,你好生了解他,是麼?」
小嫣微笑道︰「他麼,我自然知道。」
秋姨道︰「可天正教一旦追上來,怎生了得?」
小嫣道︰「我也想過了,天正教教主皇甫青雲,乾坤堂主金玉寒、文輿遠在總部,一時必趕不過來,其余眾人不知叔叔被我所制,便是跟了上來,料不敢輕易動手。便是動上手,我也未必便怕了他們。」
秋姨應了「是」,卻又道︰「如果謝飛蝶出手呢?」
小嫣又微笑,道︰「我雖未親見過她,但相信她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怎會在叔叔禁制解開之前便對我們動手?」
秋姨猶疑片刻,道︰「那假如那高歌的青年對我們動手呢?」
小嫣心頭沉了一沉,低聲道︰「秋姨認識他?」
秋姨道︰「不認識。但他隨身的長劍雖是古舊,卻有鑄劍堂的標記,應該是把寶劍,想來身手必定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