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山頂,只听得隆隆聲不斷,整個連石山,都在震顫搖晃。
接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抑郁之氣,糾結在空中,又忽然被抽去了一般,然後又是一聲天崩地裂的聲音,一團黑氣,倒卷上天,天空中僅有的幾顆星,都被遮掩得不見了。
眾人退到連石山腳下,走上官道時,還可看見連石山頂上,光亮如晝,隱隱有銀龍盤旋,和鳳凰火紅的翅膀,還有依稀的白虎影子。
離恨天。
龍翔九天。
圓月谷兩大絕學,舒望星顯然都已經用了。
那鳳凰和白虎,顯然是乾坤雙魔的絕學幻出,他們與龍翔九天比,到底孰優孰劣?
武中天頓下了腳步,道︰「明鐺姑娘,你帶大家先走吧,我還是回去看看,能不能接應一下小舒。」
雙明鐺低頭道︰「不用去接應了,二哥要謝姐姐活著,要我們一個個好好的活著。」
小齊道︰「小雙,小舒的武功突然恢復,你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
雙明鐺流淚道︰「不管是怎麼回事,二哥要我們所有人都好好活著!」
她抱著謝飛蝶,運起輕功來,跑得飛快,只是一路都可听得她強自忍住的哽咽之聲。
方岩、小嫣受傷俱是極重,心中雖是焦急,但細算來諸人之中,只他們二人算是晚輩,不好無理反駁長輩的意見,何況也知道兩人均已重傷,縱回去也只能添亂,只得在武中天、小齊的扶持,盡力向前奔去。
諸人奔了半夜,估計一時半會應無人追上來,方才找了個土地廟,歇息下來包裹傷口,照看謝飛蝶。
好在天水宮出來的人,多多少少懂得些醫術,雙明鐺不指望這半夜三更在荒野之中找著醫生,便將謝飛蝶挪入角落之中,用衣衫掛起簾子隔了,查看謝飛蝶的情況。
小嫣稍稍一裹傷口,也前去看能否幫忙。
雙明鐺勉強笑道︰「我剛剛給謝姐姐服了續命保心丹,大概沒有生命危險了。」
小嫣道︰「那,那孩子呢?叔叔的孩子!」
雙明鐺垂下頭,道︰「謝姐姐能保住命,已是萬幸了。」
武中天一面包扎方岩胸口那極大的創傷,一面道︰「不要緊,他們還年輕,還會有許多孩子的。對吧!」
雙明鐺倚著牆壁慢慢坐倒在地,雙手闔在臉上,極疲乏的模樣。
小嫣輕輕道︰「雙姑姑,你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我幫你包裹一下吧。」
雙明鐺搖了搖頭,小嫣卻已從懷中取出藥來,道︰「我先給你敷藥。」
她伸手去拉雙明鐺。
雙明鐺卻猛地一推,推開了小嫣的手。
這時她已松開了闔在劍上的雙手,但見滿面淚水橫流,滿眼的淚光里,分明透著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她叫道︰「舒大小姐,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制住二哥的武功?為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他的?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小嫣呼吸一時凝住。
雙明鐺再也控制不住,伏倒在地,嚎啕大哭,哪里還有原來半點的溫柔明媚?
眾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井底。
烈火渡劫。
雙明鐺發現舒望星身上出現火光之際,曾驚呼出這四個字。
烈火如何能渡劫?鳳凰可以在烈火中燃燒自己,然後涅磐,然後在烈火中永生。可人呢?
劫的彼岸是什麼?奈何橋?黃泉路?還是無盡的輪回和悲傷?
武中天慢慢站起來,道︰「小齊,你在這里守護他們,我要回去看一看。」
方岩掙扎道︰「我也去。」
武中天淡淡笑道︰「不用了,你傷得這樣,只要有這份心,就不枉小舒教了你這一場。」
武中天沒有再追問雙明鐺一句話,便站起了身,出了廟,頭也不回。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齊,只覺得脊背陣陣發涼,忍不住看著土地廟里的神像,喃喃念道︰「小舒,小舒,不會有事的!小舒!」
方岩心中冰寒一片,更覺不出傷口的疼痛。轉眼看到小嫣,正怔怔看著自己。
兩個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
深深的恐懼。
「大哥會回來的。他說天明來和我們會合。他一定會回來的。」方岩仰天說著,聲音卻空空洞洞。
他是騙人,還是騙己?
半夜的天,漆黑一片,看不見半點星辰。
只有風的呼嚎,風的肆虐,風的狂暴。
破落的窗欞終于支撐不住,被風吹了開來。
這冬天的深夜的風,立刻倒灌進來。
冷得澈骨。
天明之際,武中天終于趕回了連石山。
他們迎著晚霞唱著歌時所踏的山路,已經找不到了。
滿山的狼藉,凌亂的枯藤,歪倒的樹木,碎裂的岩石,斷續的血痕,都在昭示著昨日連石山經歷的浩劫。
武中天找了很久,居然發現了好幾個天正教徒的尸體,看打扮地位還不低,有一個,應該是天艮堂的副堂主。
連副堂主的尸體也顧不得收,可見天正教走得很倉促。
武中天略松了口氣。
如果乾坤雙聖贏了,怎肯讓自己的弟子曝尸荒野?至少,他們決不肯讓具備了一定地位的副堂主曝尸荒野。
可如果舒望星贏了,他又在哪里?
按理說,他會前去和武中天等人會合。可武中天一路行來,並未遇到他。
武中天正沉吟,忽然听到了微微的喘息。
他以為自己听錯了,忙凝神靜听,然後遠遠望去。
枯枝的掩映下,一個孱弱的青衣婦人身形,正靠在一塊岩石上顫抖著。
「秋姨!」武中天認得這是小嫣的女乃母,忙奔過去。
秋姨面色青白,瞳孔煥散,已然奄奄一息。
武中天抱住她喚了許多聲,秋姨才似有了一點神智,凝神看了武中天良久,才似看出了他是誰,一把攥緊武中天的袖口,叫道︰「公子!公子!快去找我家公子!」
武中天連聲問道︰「小舒嗎?小舒去哪里了?小舒去哪里了?」
秋姨叫道︰「他走了,他走了!火在燒他!火在燒他!火一直在燒他!他很痛苦地叫著,向前走著,我叫他,我怎麼叫他他也听不見!他走了!火還在燒他!火!火!火……」
秋姨向上翻著眼白,直著喉嚨吼著。
武中天眼中已冒出火來,低吼道︰「他去哪里了,往哪邊去了!」
秋姨用力抬起手來,拼命指向一個方向。
武中天一眼望過去,卻是西面一道森森峽谷,幽幽深深,也不知通向哪里。但是,卻絕不會通向官道,絕無法和武中天等人會合。
武中天還要細問,卻見秋姨含著一泡眼淚,猶自僵直著手指向著西方,卻已然沒有氣息。
武中天輕輕闔上她的雙眼。
一串淚珠,頓時從她已沒了生機的眼中滑落。
連石山東西走向,連接兩條官道的山路,則是南北走向。
南北走向雖不過七八里路,可東西綿亙的山脈,卻足有五六十里。
舒望星縱使有難,為何不往南北有人煙處求救,反而走向了杳無人跡的西部山區?
武中天飛快地沿著峽谷,向西部奔去,而心,卻一點一點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