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一揉作疼的太陽穴,躺了下去,閉上眼楮,想著繼續小睡一會兒。可夢中帶來的那一絲不安和慌亂,已如漣漪般一圈圈散開,擴大,漫過了他的心胸,不過片刻,連整個人都淹了進去,再也透不過氣來,甚至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幻了。
方岩一驚,出了一聲冷汗,立時坐了起來,擦汗之際,連手都在顫抖。
望著窗外烏黑的天,方岩知道,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他模著一件袍子,卻是晚上雲英給他的,披到身上,心頭才覺漸漸安寧下來,便盤膝而坐,悄然練起了凝月神功。
自從與天正教沖突以後,他屢經大戰,見識武功早非當日那個青州少年鏢師可比,加之與舒望星許多日子朝夕相伴,有了北極公子的加意指點,他于劍術一道,增進極快。到了白楊村後,亦擔心天正教會找上元兒,以謝飛蝶臨走行送他的丹藥為輔,晝夜加緊修習凝月神功和幻月七劍。
練了兩個多月他也算可以明白,舒望星為何年紀輕輕,一身內力便已如此深不可測了。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出身世家,資質絕佳,又得名師相授,根基扎實,另一方面必與借助這類增進內功的靈丹有不可分割的關系。圓月谷秘法練制的這種用來提高功力的丹藥,名為千年參心丹,也不知用甚物所配,他修習兩個多月,服了四顆,修習的真氣便已有小成,抵得過自己之前三年的修為了。
如果此時再遇一個司馬風儀,方岩幾乎可以有九成以上的勝算了。
只不過,如果來的是堂主一流的高手,方岩還是沒有把握。
除非他能領悟出「離恨天」。
舒望星在小嫣險被金無薦所辱後,曾將「離恨天」口訣相授。當時他笑道︰「其實天淚劍法的劍意便是化自離恨天,你已掌握天淚劍法,只要好好修習凝月神功,武學根基扎實了,練成離恨天只是早晚的事。只不過……」舒望星忽然斂了笑容,嘆道︰「練成離恨天未必是幸運的事。悲天憫人,恨懷天地,那種沉痛,比天淚劍法更勝千百倍。」
舒望星說了這話後沉默了很久,才道︰「這種武功,其實是以本身的內力,和心頭的郁積之氣,引發天地之間的怨怒不平之氣,在極短的時間會聚附近環境中所有離恨悲愁,化為一種壓倒一切的沉痛力量,擊向敵人。換言之,則是以一己之力,借來天地之靈氣,一時之間引為己用而已。一旦施用,如果發功者內力不足,或心志不夠堅定,往往自己也會被那種沉痛之力擊潰。所以即便你已悟出其中真諦,如非必要,還是不要用的好。」
但方岩練凝月神功之余,還是會想著如何去練離恨天。
因為只有練成了離恨天,才能在這風雲詭譎的江湖道立足腳跟,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比如,武功被制的北極,幼弱無力的元兒,還有小嫣?
方岩嗓子口一甜,一口鮮血差點噴出來。
即便凝月神功是劍尊遺留的正宗玄門武學,正常修習時走火入魔的機率極低,方岩還是練岔了氣。
今夕何夕?為何心緒竟會如此不寧?
惡夢,幻象,如層波翻起,紛至沓來。
尤其是那個影子。
不是要永遠那個影子埋葬在心里嗎?
不是以為淚雖未流,心已成灰嗎?
小嫣,小嫣,小嫣!
難道終究,只是自己在騙自己?
那個嫣然而笑的藍色小狐妖,依舊是心中最不可觸模的一種痛,一種愛。
方岩努力平息著體內翻涌的真氣,猶未恢復,已听得外面傳來一陣暄鬧聲。
接著是一陣緊似一陣的扣門聲。
白日丐幫弟子的言語神色,夜來接二連三惡夢相繼,方岩心中正自不安,遠遠听得門外足音凌亂匆忙,生恐有人來襲,顧不得調息,提劍沖了出去。
房門一打開,一陣冷風直卷進來,撲到元兒臉上。元兒打了個寒噤,也自驚醒了。
方岩匆匆趕至外面時,眾人也已驚醒,臨近院門處的偏屋中住的是林如龍的弟子陳越、易樸風等人。
易樸風喝道︰「外面是什麼人?」
只听得一人邊咳邊道︰「是我。」聲音雖高,卻中氣不足,竟似受了傷一般。
眾人一听這聲音不由大是意外。
陳越叫了聲︰「師父!」已搶過去拉開了門。
踉蹌而進的居然有五人之多。
當先一人嘴角猶有血跡,頭發披散,柱拐而行,正是林如龍。
其後數人,亦是衣衫破碎,相扶相攜,狼狽不堪。方岩細看去,全是當日曾在南宮府和振遠鏢局前並肩作戰的熟人︰鞭俠鄧玉清、南宮二公子南宮尋春、妙手空空兒,最後一位,赫然是青州大俠田笑風。田笑風的眼神有些煥散,月復部猶在流血,看來竟是受傷最重的一個。
眾人大驚,忙搶過去,將五人扶入屋中,林夫人披衣起來,急急找藥。
幾人坐定,陳越、林小鳳等忙上前見禮問安。
林如龍苦笑道︰「揀回了一條命,暫時沒有大礙。」
忽一眼看到方岩,不由眼楮一亮,道︰「小岩!」
方岩原是避在眾人之後,見林如龍叫自己,只得出來應道︰「總鏢頭,小岩在。」
田笑風、鄧玉清等人都大為振奮,道︰「方少俠居然在這里,看來情形還不至太壞。」
林夫人已端來一應治傷之物,幾個弟子分別上前,給諸人清理傷口。因許多傷口要解開衣帶包扎,雲英忙將堂屋中的炭盆又點了起來,多加了許多炭,又從房間里抱來一個炭盆,熊熊燒著,才覺屋中稍有點暖意。
林夫人看林如龍肩背部俱受了傷,猶在流血,一邊包扎,一邊流淚道︰「是什麼人,能把你們傷成這樣?」
林如龍道︰「我們這些人,以田大俠為首,也算是青州武林的代表人物了,早已與天正教結了仇,想來這次雖逃過大難,卻早晚還會受到他們報復。難得丐幫幫主武中天敢出面與天正教為敵,我們自然要盡一番心力,也算是幫人幫己了。」
方岩嘆道︰「原來你們是想去幫武幫主。」
田笑風道︰「那是當然,想當年,我也見過武中天,正是少年英杰,豪爽瀟灑,胸懷磊落,是個英雄,天正教想扳倒他,老朽不才,還是想相助一臂之力的。沒想到,天巽堂新來的堂主展別離,竟是落霞居士的義子,武功更在高飛、展伊人之上。我們幾人,帶了部屬弟子剛出青州不遠,便遭到他率人一路追擊。說來慚愧,我們竟絲毫無法抵擋他的秋水劍法和孤騖劍法,一直潰逃,不但弟子傷亡殆盡,連韓威和鄧懷清兩位兄弟都……」
田笑風低下了頭。其余諸人也面有傷懷驚懼之色,鄧玉清更是忍不住掉下淚來道︰「可憐我兄弟的尸骨都沒來得及帶走。」
方岩心中沉了一沉。高飛、展伊人的武功他曾親見。小嫣對敵高飛時使出了與龍翔九天一脈而出的七龍奪魄,方才擊敗了高飛。後來方岩與小嫣聯手對敵展伊人,如不是舒望星及時出手,只怕已死在了秋水劍下了。即便當時小嫣未盡全力,但展伊人一招劍出,日月無光的氣勢方岩至今記憶猶新。如果展別離的武功還在高家夫婦二人之上,青州眾俠給打得一敗涂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這時林如龍卻又看著方岩笑道︰「不過現在看到你,倒是不太擔心了,有你在,即便展別離追來,大概還是可以放手一搏的。」
方岩苦笑,模了模鼻子道︰「總鏢頭,恐怕您太看得起小岩了。如果這人武功尚在高夫人之上,我恐怕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南宮尋春一面披衣,一面笑道︰「可我听說北極與乾坤雙魔大戰後失蹤,你和小嫣不久也不見了,想來他們應該還和你在一道吧。」
雖然面前站著的只是方岩一人,所謂失蹤的方岩,既然在這里被找到,與他關系親厚的北極等人自然極可能也在這里。北極可以藏身青州五年而不被人發覺,那麼藏在這樣的小村的可能性自是也不小。
南宮尋春的想法,只怕也是林如龍等人的想法,所以幾人都有些希冀的望著他。
林家幾個弟子卻有些茫然,林小鳳道︰「什麼北極,誰呀?小嫣後來又找岩哥哥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