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片刻後躍回白石路面時,劍已歸鞘,眉目安然。袍袖輕揚,依舊潔淨的淡黃,不見一絲污漬。腳下所蹬雲紋錦鞋,干潔如新,不惹縴塵。
遠遠的密林深處,持了弓矢的十余名殺手,俱是一劍斷喉,兀自汨汨涌著鮮血。
明年的花木芳草,應可生長得更加繁茂了吧!
殷紅的血,會不會在來年開成枝頭最鮮艷的花?
月神清淡而笑,甚至不屑去察看那些殺手的身份。圓月谷樹大招風,想殺月神的,大有人在。不過,憑這些人的身手,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月神微一沉吟,緩步向外踏去。
這時,他聞到了咻咻的聲響,正來自那些被一劍斷喉的殺手。他咪起了眼楮,一種怪異的感覺,如毛毛蟲突然爬到心口,很不舒服。
那些至死都不及發出一聲慘叫的殺手,喉間尚汨汨流血,卻發出了呼哧呼哧漏氣般的破碎呼嚎,緩緩自倒伏之地立起,棄了弓箭,拔出腰間長刀,煞白著臉,縱躍而來,飛撲向月神。
月神皺眉。
他自然看得出這些死尸受到異法驅使,已成尸怪了。若論起來,圓月谷兼修靈力,自是不懼。但這等血污鬼物,必有難纏之處,只怕難免髒了園中白石路面玉石陵碑了。
輕嘆口氣,他不待尸怪們侵到近身處,便揚劍而揮,雪白的劍光霍然鋪展,泛著素銀色的淡淡輝芒,如颶風推卷下的雪白雲團,迅疾推向前方,無聲,卻有力,如洶涌江水,浩淼而來,將這些尸怪盡情吞噬。
月神用的是劍法,卻已蘊了圓月谷的獨特靈力,這些靈力,對于普通的受驅鬼物必有致命打擊。
沉重而壓抑的力量,似可將所有逼近其範圍之內的生物輾作肉醬,迫得灰飛煙滅。本來發出咻咻之聲的尸怪們,破碎喉嗓間的聲調驀然尖銳,如金屬刮擦的刺響,被如雲的靈氣籠住,奔騰起海嘯般的怒吼,又被迅速吞沒,似乎所有的生物,和所有的聲響,一起被淹沉于無邊的海底。
月神袖手之時,那些出手如風的尸怪,已經全數倒于地間,骨骼盡碎,周身皮膚都翻卷出淋灕血肉,甚至連兵刃都已卷曲。
但叫月神詫異的是,這些幾乎骨骼寸寸斷裂的尸怪,無力在地上伏了片刻,居然又開始顫抖,然後緩緩爬起,握緊殘刀,瞬間彈跳而起,十數人如十余根偌大血箭,暴射而出!
月神一聲長吟,向天縱躍而起。人在半空,凝月寶劍已再度出鞘,在陽光下折出七彩的虹芒,凌厲揮出,漫天殺氣,激起洶涌颶風,摧花折木,徑奔而下,已呈泰山壓頂之勢,轟然而下。
誰說凝月劍法只能凝結月之精華?月神的凝月劍,早已凝天地之精華!
不過一人,一劍,一招而已,尸怪已經一個也不見了。
因為成了零落花間樹前無數片的碎肉殘骨。
憑他神術靈術,憑他是人是鬼,將你化為齏粉,看你還能故弄玄虛!
月神並未落地,遙遙立于木瓜海棠枝頭,冷然瞧那一地的殘骸,目光已如刀鋒銳利。
他的錦鞋依舊干潔,不惹塵埃,但袍角已沾上零星幾點血跡,似未及綻開的朱砂梅。
他的劍並未入鞘,清冷的光芒孤傲投于地間,然後揮出。
只是一道淡淡的浮光,掠了一彎柔柔的曲線,宛若疏朗的晴天夜晚,俏然分輝的素影,卻疾如電閃,徑奔某處花影之下。
月神的唇角微抿,笑意冰冷。
這些死尸,必是受人驅使;而驅使之人的龜息之法,必已登峰造極,方能一時躲過月神耳目。
可惜,一時而已。
笑傲天下的圓月谷谷主,若讓他從眼皮子底下逃開,那才是真正的笑話!
花影下果然身影晃動,有人如風一樣飄開,居然躲過致命一擊!
但她面對的,是月神!
月神幾乎沒有變招,不過劍身略作傾斜,便已又成新一輪劍勢,徑奔那人胸門。
不是幻劍七殺,不是龍翔天下,甚至不是圓月谷任何絕招。不過是隨心所欲的信手撥動,在原來的必殺劍勢上做了一點很微妙的變化,劍勢已成,殺氣如注。
那人竭力向旁閃去,但那奔騰而來的劍氣,似有靈性一般,如影隨形,泛著溫柔的輝芒,當頭罩下,轉瞬之間,便可將她開膛破肚!
那人發出一聲淒厲而悲慘的驚呼,卻有著女子的清脆尖細,黑水銀般的眸子在黑色蒙面巾後灼出憤恨而傷痛的怒芒。
月神心里忽然一顫,似有人用冰水浸了一浸,又似有人用滾水澆了一澆。那聲音,熟悉中帶了絲陌生,竟如一柄小小的刀,輕輕割裂了心口的一角,呼呼吹入森森冷風來,那是一種,埋藏了多久的疼痛?
劍氣幾乎已經逼到那女子的衣衫之上,即便是月神,已無法收回全部的力道。
劍勢再變,劃過女子前胸,再斜斜劃向她的身後。高大松柏,嘩然而斷。眼看要傾倒在女子身上,一道淡黃煙影飄過,已將那女子撈于懷中,穿過滿天散落而下的枝葉,引身飛退,遠遠躍至陵園出口處。
守陵侍衛們听到動靜,已經趕了出來,在陵前看著眼前凌亂
不堪的一切,一時都呆住了。
月神神色不動,淡淡吩咐道︰「去收拾一下園子。」
侍衛忙應了,更不敢多問,徑奔園中。
月神待人都走了,方才低頭看懷中女子。雖然他臨時改了劍氣所向,但她還是中招,而且入肉頗深,正咬牙用手捂緊傷口,眉心已蹙作一團,流轉的眸子里,是掩都掩不了的痛楚。
那眉,那眸,那壓抑喉中的申吟,忽然讓月神一貫平穩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驀地騰出一只手,扯開那女子的蒙面巾,然後瞳孔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