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將惜兒喚醒,抱于腕中,來到南宮踏雪身畔,撫著她的青絲,柔聲道︰「踏雪,別哭,是望星不好,不該丟了你們走開。望星發誓,再不丟開你,永永遠遠守著你和惜兒,好不好?」
惜兒已經醒轉過來,見到舒望星,先歡喜叫聲爹爹,將自己的小小面龐在舒望星臉上蹭了一蹭,忽回頭見到母親在哭泣,已將小手夠著她的臉,稚聲稚氣道︰「媽媽,不要哭啊,爹爹來找我們啦!媽媽,你不要哭啊。惜兒很乖的。」
南宮踏雪耐不住,擁住女兒,躲在舒望星懷中抽泣。舒望星張開雙臂,將她們緊緊擁住,溫和喚著她們的名字,而對著青衣的眼神,卻越發冷冽如刀,全不若尋常時的淡雅溫文,從容寧和。水銀般的靈氣漸漸在他身周籠起,連如水的流光質感里都散著細碎寒冷的冰稜,透出罕見的凜凜殺機。
輕易不動怒的北極,終究動了殺心。
他緩緩扶了南宮踏雪坐于草地,將惜兒置于她懷中,解了自己雪樣潔白的披風,披于南宮踏雪身上,攏了攏她肩,溫柔于她額前輕輕一吻,低低道︰「踏雪,望星會給你報仇。但你不要因此看低自己,你知我不是那淺薄無情之人。」
青衣哈哈大笑道︰「你不是淺薄無情之人,南宮大小姐更是深情款款,那麼必然我才是淺薄之人?不然便是謝飛蝶太過淺薄,才讓你舍她而去?」
舒望星立起身來,眉目不動,雙手中指相抵,一道璨如流星的冰藍光芒沖天而起,瞬而不見。青衣瞧不出那道冰藍何去何從,正猶豫間,身後殺氣漫涌,急閃身而躲時,一串飛煙迅速奔襲而來,狠狠沖于他的後背,頓時一個踉蹌,口中已噴出鮮血來。
青衣再想不到舒望星立于身前,出的術法居然會從背後襲來。他擦了擦唇邊的血,詫道︰「莫非是天心訣中的天末孤煙?果然神奇!」
他一揚手,寬大的袍袖如翼鋪展,並迅速膨脹,方圓十余丈,盡是墨黑帛布翻舞,似從空中跌下的森怖烏雲。烏雲之間,十數名極樂殿弟子霍然冒出,各據一角,各施術法,竟排出一座森羅大陣來。
舒望星毫無懼色,居然越身踏上帛布之中,甚至立于眾矢之的的陣法中心,正與青衣相對,然後躍起,雪白的長袍飛舞之處,霧色煙氣飄撒而出,頓時江天一色,煙樹茫茫,一種如滄海桑田般的孤寂霎攫上人心,一時天朦朦,地朦朦,四處是黯淡飄浮的影子,辨不清是虛是幻,是煙是樹還是人,只覺目及之處,盡是執槍揮劍的敵手如滄海急流直撲過來,將那黯然的孤寂迅速升級為懾人的恐怖。那功力稍弱的極樂殿弟子,竟硬生生給逼得再也發不出術法來,只想掉頭逃去。
這一式卻也出自天心訣,稱作「江天滄流」,卻連青衣也不知曉了。
迷惘之際,只見清冷劍鋒揚起,慘叫聲不斷,無數血影迅速在帛布間飛濺蔓延。許多人甚至沒察覺怎麼回事,已被雪玉劍一劍斷魂。
先以術法懾魂,再以靈力驅動劍術傷敵,舒望星以一敵眾,依舊勝券在握。往日晶瑩溫潤的雪玉,感染著主人難得一氣的殺氣,光芒變得澄澈清冽,居然顯現出一種嗜血的興奮。
青衣眼見手下一個接一個倒下,額上不覺滴下汗來,高叫道︰「謝夫人,該你出手啦!」
舒望星聞得一「謝」字,劍尖不由一顫,青衣趁機將帛布收攏,揮手一道金線,飛竄而出,順延帛布鋪展,但見一大片黑影人立而起,宛如活的一般,齊向舒望星進擊,剩余弟子知道機會難得,各各迸發自身潛力,頓時空中滿是幢幢鬼影,俱是姿形怪異,甚至腥臭難當,從四面八方向舒望星卷來。
舒望星眼見謝飛蝶並未出現,心神一定,劍指天南,一道黑氣破開混沌黑影,沖天而起,倒引無數沉郁悲憤之氣涌灌而下,如九天之上疾奔而來的黑水河,挾了萬鈞之力,當頭而落。生離死別,萬般悲恨,頓時在煙樹迷茫間亦如滄海橫流,生生要撕裂所有人的身心,包括舒望星自己。
離恨天!又見離恨天!
雲開天青時,煙水蒼茫間的如雲黑帛已然消失不見,細碎的帛布滾落在皂角的落瓣中,輕輕旋轉飛舞,似一只只無力飛舞的垂死的黑蝶。
一地的死尸,猶在流淌著溫熱的鮮血。
在死尸間踉蹌的青衣,掩著胸前創傷,已在怒吼︰「謝飛蝶!為什麼不出來幫忙?」
「哦,我只想看一看,我那心慈手軟的夫君,會為那女子殺多少人。」有女子淡淡說著,清冷里隱了一絲憤怒和悲哀。
而舒望星似被人當胸錘了一拳,退了兩步,垂了劍,默默看向緩緩步入林來的謝飛蝶;而隱在一邊的南宮踏雪已不由站起來,緊攥住女兒的手,盯著那絕美與煞氣並存的黑衣女子,容色說不出的傷感驚懼。
謝飛蝶看也不看滿地的尸體,充滿莫測寒意的明眸只凝在舒望星面龐之上,忽而一笑,燦若暮春乍然綻放的一朵黑牡丹,驕傲妖嬈中挾了不肯外露的孤淒神傷。她溫柔道︰「我只是誤會了,是不是?方才我看到你在發誓,說要終身守護你的踏雪和你的女兒,只是幻听,是不是?你抱著這女人,親吻她,她,也只是我看到的幻景,是不是?你為她們違了
本性大開殺戒,也一定是我的幻覺,是不是?」
她一步步走向舒望星,眸中一團團的水光浮漾,依舊哈哈大笑道︰「你還是我的夫君,那個跟我海誓山盟,說一生一世絕不辜負我的舒望星,是不是?」
謝飛蝶拔刀,冷冷刀鋒,指向了自己上天入地找了四年多的愛人,喊道︰「給我一個解釋!立刻!」那兩團淚水已經傾涌出來。
舒望星額前的發散下來,越發襯得眸光凌亂不堪,如海水般翻涌激揚,而面色已經蒼白得可怕。他慢慢垂下頭來,輕聲道︰「小蝶,我是怎樣的人,你難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