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顫抖的手撫過雪玉,突然坐倒椅中,疲乏按住桌子,冷淡問道︰「是謝飛蝶害了你?」
舒望星搖了搖頭,似亦支持不住,坐倒椅中,低啞著嗓子道︰「不是她害我,只是老天作弄我。」
方岩一模舒望星的手,居然冰涼,忙沖過去關好房門,緊坐到舒望星身畔,握緊他的手,低低道︰「師父,你哪里不舒服?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上次那樣重的傷,都有錦瑟華年珠可以救,現在也一定可以找出辦法來。」
小嫣坐到他另一側,淚水也禁不住掉下來,道︰「到底怎麼回事啊?」
「錦瑟華年珠。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舒望星苦笑道︰「這麼惆悵的名字,又怎會給人一個美好的結局?當日姜弄苓先生臨死前將秀樂長真天和南宮踏雪交給我時,曾經再三囑咐我,萬萬不要出谷去。他早為我和踏雪排過卦,一世不出谷,可保一生平安。若是出谷……必遭大難。那日我醒來不見踏雪,便知她已應了她的劫數,而我,必也是在劫難逃。錦瑟華年珠,不過是把謝飛蝶拖入我的劫數中而已。」
小嫣擦淨眼淚,道︰「叔叔,什麼劫數不劫數,也得你信它才真,若不信它時,哪里真得了?」
舒望星得知失去南宮踏雪後並未流露太多傷心,眾人只當他對踏雪並無太深感情,或者是怕謝飛蝶生氣不敢流于表面,再不想他只是料定自己亦已面臨難逃劫數。
月神眼中有凜冽寒光,慢慢道︰「謝飛蝶在極樂殿取錦瑟華年珠時遇到了什麼事麼?」
「小蝶……她必受了委屈了,只不肯告訴我。」舒望星低了頭,語氣止不住的溫柔︰「她並不知道她自己中了千魂咒。」
「千魂咒?」月神咬住牙,道︰「就是她身上那些冤煞之氣的由來?」
舒望星微笑道︰「原來哥哥也看出來了。這種咒法,是把自己體內用來煉功的所有怨魂冤煞之氣都用自身魂魄引出,轉移至另一人身上。下咒之人,魂魄自此散逸,難以存活;而中咒之人,到月晦之日必被體內冤煞反噬,連魂魄都不可能保全一絲下來,更別說轉入六道輪回了。」
過了今夜子時,便是月晦之日。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中咒之人被下咒之時很是難受,不會被下咒了還不知道,除非當時正遭受更難受的事而被轉移開了注意力。也不知謝飛蝶為他受了怎樣的折磨。
月神直視舒望星,道︰「但你已救了她?」
舒望星依舊微笑,笑意卻已有些僵硬︰「我的靈力修為很高,足以護我魂魄周全。至少,我們兩人都不會魂飛魄散,連來世的冀望都沒有。」
他已無聲無息將千魂咒轉移到自己體內,卻無法想象謝飛蝶一覺醒來失去他的倉皇和淒瑟。
也許,她會傷心欲絕;也許,她會艱難求生。
但終究,他們可以求全于來世。
舒望星眸光跳動,似水在流淌,又似火在燃燒,隱約見著了那一抹依約的光亮,那一抹來自于來世的依約希望。
雪玉劍只劍鋒中央有隱隱一絲輝芒了,其余地方,已與死石無異。月神默默凝視著,輕輕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舒望星道︰「爹娘若是回來,請哥哥多操心,代我盡份孝心。」
月神低了頭,道︰「我的性子,原固執了些。你放心,我與你母親好好相處便是。」
舒望星繼續道︰「幫我照顧小蝶,元兒,和惜兒。」
他第一提的便是小蝶,舌尖縈了苦澀的微微顫意,顯然對謝飛蝶最不放心。
月神並沒有遲疑,立刻道︰「好。」
「還有,讓彼此喜歡的人,都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吧。」舒望星左手拉住方岩,右手拉住小嫣,將他們的手相疊放于桌上,然後舒適地靠在椅背上。
他面龐的微微笑容,居然帶了絲小孩撒嬌般的任性和淘氣,然後慢慢凝固。
「好。」月神依舊毫不遲疑回答,望著跳躍一下便歸于冷硬黯淡的死石,冷淒悲涼瓢潑而下,漫漫卷緊每寸肌膚血肉。
方岩心中暖流直往眼楮里涌,正要說話時,只覺舒望星的手越來越冷,一抬頭,舒望星如星的眸子已經閉起,嘴角猶含了一絲蒼白微笑。他的雪白袖角依舊飄拂,似隨時可能站起身來,豐神俊朗向他喚一聲︰「小岩,來,我再教你一套劍法。」
「師…師父,師父,大哥!」方岩慢慢從椅子上無力滑下,伏跪在舒望星僵硬的腳邊,痛哭失聲。
小嫣呆呆看著叔叔的如生面容,一時木然,只下意識地繼續去撫他冰冷的掌心,感受那清晰的掌紋,只盼他再扭過頭來,沖自己溫和一笑。
花影走近,拉開小嫣的手,淚水已經直掛下來。
小嫣扭過頭來,看著母親的淚珠,好久才醒過神來,忽然間便軟倒在地,偎依向母親懷中,泣不成聲。
月神站起身,推開窗,讓窗外涼風透進屋來。但見滿天的星星,都化成望星幼時天真無邪的眼,向他眷戀凝望,又向他伸出軟軟的小手,用軟軟的童聲喚著︰「哥哥,哥哥。」
望星,望星弟弟,終是我,負你良多。
分明記得,那十二歲的男孩,依到身畔,卻被大加斥責的受傷和孤單。
分明記得,天傷流暗算自己後,那稚氣未月兌的少年跪于眼前,含淚發誓永遠離開最心愛女子的脆弱和無助。
分明記得,在自己設計下,那一人一劍獨自離開圓月谷,于凜冽秋陽里奔赴斷情崖的孤絕和疼痛。
分明記得,面對天正教強敵時,誓相護衛家人親友的倔強和憂傷。
分明記得,夢里睡時,從秀樂長真天傳遞出來的深深寂寞和隱隱絕望。
分明記得,拖著病弱身體,不顧先人的預言,冒險離開洞天千里馳援的溫暖和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