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張靜電話里說不認識我了,呵呵。這也沒什麼值得她驚詫不已的,我已經習慣自己現在的模樣。起碼。我不會感到驚奇!
我剛上中專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呢?這可以從同學們給我的留言錄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羅春霞同學給我的留言︰「伴著窗外悠揚的音樂,習慣了舞文弄墨的我們就要分別。總要說些什麼呀!你看你當初才來的時候還是個怯喏老土的小孩兒……」;比如王新偉同學給我的留言︰「默默的耕耘,默默的收獲,這就是你了。我想你的理想你的目標一定也是在默默中實現了吧……」
我後來經過一年多的洗禮,月兌胎換骨,變成一帥哥。也有留言為證比如羅mm給我的留言下一句就是「可是現在卻猛然對你刮目相看了,帥氣,文雅,書法寫作來日方長,多年以後如果能夠相見,兄台可能成為人上人了……」王dd留言的下一句是「幾年的時間,變化最大的就是你了……」。我也大發感慨,在留言冊的最後一頁寫上一句︰「恭維我一句,我高興的就可以多活一天」,馬克吐溫大言不慚的一句名言,。畢業後,好多初中的同學看見我不敢和我相認,我就很高興,覺得自己終于大器晚成。不過我知道自己只是發育晚而已,畢業後還蹭蹭直長,超過一米七三。這也應了靜姐的希望,呵呵,她說希望我茁壯成長,快快長大。
一個人十幾年的變化有多大?我從出生到十三歲,由一尺半來長的屎孩子長成一少年,或者從十三歲到二十幾歲,由一毛毛躁躁的少年長成一青年,其造化自不必說。但我和張靜最後一次見面的長相卻和現在的我,怎麼說呢?——
這麼說吧,我那時身高一米六九,腰圍二尺三,雞胸精瘦,體重五十六公斤,可是現在的我身高一米七三,腰圍二尺九,虎背熊腰,肥頭大耳,體重八十一公斤。數字說明了一切。
我和張靜之間的友誼中斷後的幾年里,我的身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這絕對不是正常的發育,這應該歸功于藥物激素。我的變化實在是進化奇跡,就像一只瘦猴子變成了大猩猩,孫悟空變成了豬八戒。
這種變化在我們家族中其實不只是我一個。我的兩個叔叔也是如此。
大叔是因為喝酒的緣故吧?年輕的時候象極了一根青竿,三十九歲做了老總以後就變了。其實在做老總以前,他當時是廠里的辦公室主任,肥胖的趨勢就開始萌芽,後來只是突飛猛進,變得更有官威而已。我真不好說什麼,因為我問他這官是怎麼當上的,他又不傳授。
二叔則是因為愛情。二叔比我大六歲。小學初中高中一直都是學習尖子,有一段時間當過班長,有一段時間當過籃球隊的隊長,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具體的時間。我記得每年貼在門上的對聯都是由二叔執筆,我還記得二叔領我到過新華書店買過書——《小學生學習手冊》,每一頁都有一些古怪的問題,下面是空白,要求寫日記。二叔認真的題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是想說,二叔多才多藝對我這個佷兒又有愛心。
听說,二叔上高中的第二年,暑假領過一美麗的女同學回過家。女乃女乃就不樂意。二叔消沉。高考那年,他考上了淄博師範,女孩兒則考上了北大。師範在那些年應屬低級檔次的學校,都知道那個年代的老師待遇不像現在這麼好。二叔決然放棄,選擇復讀。這年,二叔落榜。二叔的落榜不知是否和那女孩兒有關,女孩兒在那次被女乃女乃趕出家門以後,一直就沒再理過他。
二叔然後上了技校,學廚師,畢業後在縣賓館做了廚師。二叔做廚師的時候,我一中競賽落選,我去找他,告訴他我沒有考上第一高中,然後我就冤枉的哭了。二叔說,上高中有什麼用,有什麼傷心的?上中專吧!二叔說,上中專可以拉近一個人將來和現實的關系。然後拉著我教我下棋——圍棋,一種到現在我都弄不明白的棋術。一中競賽是一中組織的一次非正式的考試,但此次考試通過的同學不用參加中考就可以保送高中。那一次全級只有三個學生通過,兩個復課生,一個應屆生。
大叔二叔都是我二爺爺家的叔叔,二爺爺當然是和我爺爺是親兄弟。因為不是住一個院里,所以二叔的事情是我听說的,听我媽說的。中專的第一個寒假,听母親說二叔因為精神有點問題進了醫院。中專三年,我從沒有見過二叔。畢業一段時間後,听我媽說二叔回家了。我去看他,二叔已經不是以前的二叔,胖了,不可思議的胖,還有白皙的皮膚。在他那件窄窄的小屋里,二叔招呼我坐下,問我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只是,關切的言語中,經常出現一些不合時代不合潮流腐朽的字眼。我小心翼翼的說︰「叔,我陪你下棋吧!」二叔說,棋盤再也找不到了。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其實,我現在的形象比二叔差遠了,我的變化恰恰彌補了我以前的一些缺點。原先有些駝背的腰因為腆起的肚子而直立挺拔,富態的臉面胳膊腿兒代替了以前黑瘦干巴的形象,有了一絲絲領導的身架子。
二叔問我,你看叔這模樣可笑吧……
一九九九年,女乃女乃撇下多年的包袱,撇下多年的內疚,含混不清地喚著二叔的乳名兒走了。在即將出殯的那一刻,大叔作為長子站在那張老式的八仙椅上,手舉一根木棍沖天,在管事的安排指揮下,朝天高喊︰「娘——娘——娘——」三聲帶著哭腔的呼喚,又使覺得眼淚早已干竭的大叔神奇的淚流滿面。
孝子賢孫也不禁一陣心酸,真情的又跟著哭了起來。管事的真象一根指揮棒,引領著家族眾人的情緒。大叔額頭頂著一片青瓦片,走在前面,悲悲切切的沙啞著嗓子。跟在大叔後面的是二叔,他木木的走在後面,低著頭。
爺爺說,女乃女乃是急促地叫著二叔的名字停止呼吸的。氧氣瓶頃刻間沒有了作用,對于沉痾已久幾經搶險的女乃女乃,相熟的醫生說,搶救已屬徒勞,只會加重病人的痛苦,就讓她這麼安安靜靜的走吧。可是,女乃女乃始終放心不下的還是二叔呀。
家族人都說,二叔變成這樣都怨女乃女乃。二叔象極了二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從小寵著二叔。也因為二叔從小就很給女乃女乃爭氣,年年的獎狀年年的成長是女乃女乃的希望。在院子里那棵年輕的桐樹下,二叔兩手叉腰仰天而笑意氣風發,就像那棵撒滿陽光的院子里那棵年輕的樹,燦爛的定格在歷史黑白的照片上。
沒事的時候,女乃女乃就老拿著這張照片端詳著,唉聲嘆氣。可是二叔在也不是以前的二叔了。沒有人明白,一個人的心靈有如此的脆弱,多年以前的饑餓貧困無知都熬過來了,母親一點小小的刁難而使兒子遭遇的心靈挫折卻會毀掉一個年輕人的前途希望?
我也從心里奢望是二叔在跟女乃女乃慪氣,心氣過了就重新開始吧!可是二叔老是走不出來呀,心情就時好時壞。
也許,女乃女乃總是覺得是那一樁事打擊了二叔。二叔呢?
我不知道他真實的心理歷程,但他應該屬于那種真性情的人,對生活的態度有些過于認真了。他的故事應該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傳奇,因為他的生活忠實于心靈。可是,社會是現實的,它不需要忠實,沒有人會配合你的愚忠。
有嗎?沒有。
所以你就會變得象堂吉可德一樣瘋狂,在我們這些俗人眼里覺得可笑愚蠢。憤世嫉俗是沒有一點作用的。除非,你現在是三九學社級的人物,你才有資格表現。
但我是現實的。所以我的肥胖並不是因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