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災難在悄悄地等待著兩個醉鬼。
我們悻悻離開商城，繼續向南，踏上索鎮通往張店的205國道。孝勇說，還是去上網吧，就在縣城南邊，我常去的一家。
隔的老遠，我就看見一輛小汽車停在路邊上。還沒到車跟前呢，我就莫名其妙的翻了幾個跟斗就被摔倒路溝里。沒有疼痛，只覺得有血順著額頭鼻子粘粘的往外流。孝勇呢？在我清醒的一霎那，我只是在想。出車禍了！我看到兩個人向我走來，我就迅速模出手機打了110，說︰「城南出車禍了！快來！」當時我還想，那兩個家伙不會見我沒死再用磚頭拍死我吧？這是我當時真實的思想。然後我一無所知。
後來就一直好像是在做夢，夢呀卻一直就醒不了了。夢的最後我是夢見了我那慈祥的老女乃女乃的。老女乃女乃正襟威坐在老房子的門口，手里拿著一只香蕉在喚我的乳名兒。可是我已經是個大青年了，不好意思接呀！我雙手抄著褲布袋看著老宅的老門口，門口還是老祖宗留下的兩塊青石，一塊上馬石一塊練功石。我跳上石頭，要看清門樁頂部「破四舊」時被父親砸掉的那幾個字︰「忠厚傳家，詩書繼世」。老女乃女乃仍然在呼喚我的乳名兒……
我醒了。「醒了醒了！」母親突然就哭出聲來。父親卻苦著臉看著我。我渾身都覺得在痛，我問︰「孝勇呢？」
父親欲言又止。母親說︰「在別的房間呢。」
我又問︰「我怎麼了？」父親說︰「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死不了！」
我只能忍著疼痛默默的躺在那兒緘口不語。說什麼呢？父母不問，我又何必多嘴！我的感覺道嘴里血液還混雜著酒精的味道。孝勇那小子一定比我好不了多少吧？
臨近中午，我還是知道了孝勇死的消息。樓下，停尸房那邊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慟哭聲。從臨床竊竊的私語和異樣的眼神中，我猜到了事實的真相。我問紫丁，孝勇真的死了嗎？紫丁點頭又猛烈地搖頭，我就在那兒默默的流淚。慟哭聲是在進行孝勇的葬禮。
手術後，我從肇始股交警對我的問話以及父母對前來看望我的親戚朋友的解釋中，逐步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那天晚上，其實應該說是凌晨一點鐘左右了，因爆胎而停在路邊的小汽車的貨箱里放著兩根細細長長的鋼筋，向後懸出車廂護板五米之多。黑夜里，我們倆誰都沒有發現它們，孝勇首當其沖，還沒來得及離開慢車道的時候，兩根鋼筋就斜插進孝勇的身體。法醫鑒定，孝勇當場死亡。
孝勇真是當場死亡嗎？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否想到了和劉靈幸福婚禮？想到了父母的悲切？也許和我當時的想法異曲同工呢？
到現在，都沒有人問起，我們兩個那麼晚了要去哪兒？都諱莫如深！包括紫丁也一直沒有問。
紫丁後來告訴躺在病床上的我幾個傳說。傳說之一，就是那天孝勇本來就不宜出來走動，因為他父母在他訂婚以前就給他算了命，算命先生算得一點，就是出事那天孝勇有一道坎過不去，所以要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出事以後，他的母親後來才想起有這麼一檔子事。
傳說之二，孝勇和劉靈之所以要結婚，是因為劉靈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之前一段時間孝勇是要和劉靈分手的，為了那個什麼曉娜。孝勇和劉靈分手的理由竟然是因為劉靈不是處女，所以他想起來就覺得痛苦傷心。那麼那個王曉娜呢？
傳說之三，孝勇和劉靈實際上早已領了結婚證了，孝勇葬禮那天，劉靈是作為準妻子為孝勇批麻戴孝的，哭得死去活來。後來，據說兩家還有走動，後來的後來，劉靈就從熟識的人們的視線中消逝了，據說到了一個邊遠的地方。
傳說之四，是因為村子墳地的風水不好，處在一廢棄的老灣當中，有一風水先生稱這是個填不滿的坑，所以村子里就會經常死人。
傳說畢竟是傳說，都是無從考證的一些事情。
劉靈是應該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讓時間老人慢慢撫平舊日的傷口，重新開始的。
我只是常常想起，孝勇在剛剛追劉靈的那會兒，每次都會把一些小小的收獲告訴我這個爺們。——孝勇鼓起勇氣傻乎乎的跑到劉靈的衛校見人家一面又傻乎乎的跑回來，孝勇說，他就喜歡她的活潑可愛，還有大氣，就是喜歡她那種氣質，總之非常非常喜歡……
一年以後，我獨自一人來到孝勇的墓碑前，看到了他的名字。旁邊是另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這應該是父母為他擇的陰親。
每天紫丁都會抽時間來陪我說說話兒。
我很感激紫丁對我的忍耐之心。我說你以後就別來了，你看我都這樣了，變成個白白的大胖子了！她說沒事，挺好，患難見真情嘛！儼然就是對我不離不棄的女友。父母對此也默認不再反對，以前總會對我說紫丁的年齡太小了在一塊兒不合適，他們要等到我三十歲了才能看到我成家抱上孫子。
我二十四歲可紫丁才十九歲。紫丁也說，相識太早路太長，未來沒有答案，走一步說一步嘍。我對女孩兒的這種速食主義很是欣賞，所以從來就不曾認真過。
紫丁只是我半年以前才認識的，是一位護士，實習的。
在幾年以後，「飄在海上的雪」給速食主義下了一個定義，讓我無知的無地自容。她說︰速食並不代表事事草率輕率不加思索啊，代表更快速的依靠更有效的信息資源，最有效的方法，做出最適合的決定。這是一個應用了辯證法富有哲理的定義。
紫丁讀了我躺在病床上寫下的故事，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並且還要指手劃腳吹毛求疵。說我寫的東西沒有故事只有心情，沒人愛看。說我和女孩兒有交往但沒故事，一點都不浪漫。我說事實如此現實如此。紫丁問我，你就不能發揮一下想象寫點傳奇感人的東西嗎？現實漫長而又勞累，會倦怠人們的感觀，使人失去對生活的趣味。真實會讓她覺得可恨!她甚至咬著牙這樣說。
我的日子就是在床上吃喝拉撒，面對著屋頂傻傻支愣著，對著稿紙若有所思。
我的身體也漸漸雪白臃腫，水靈靈的，仿佛一摁就要捏出水來。我獨臂獨腿的，已經很難改變這即成的事實。
以前我也曾想過，如果讓我坐牢或者生一場大病，過一種無憂無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清閑空虛的日子，那我肯定會象尼古拉•阿歷克塞耶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樣，寫一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可我不想我的臉蛋變得這樣丑陋，不想變得四肢不全，連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需要別人的幫助。
我第一次見證了死亡。對于孝勇的死，我一直很內疚。
我還活著。可一個人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一夜之間，陰陽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