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的讀者 後來……

作者 ︰ 橫秋

N年後……

睡夢中我被耳朵邊上的電話驚醒,拿起來看是兒子他干爹的,就朝著老婆的臥室喊︰「你的電話沒開機嗎,文富來的電話!」沒人理我,只听見兒子女兒和老婆嬉鬧的聲音。接起來,他問我老婆呢?我說在她臥室啊。他說听你聲音好像也睡覺了?我說是啊。他說你們分居啊?我說都好幾年了你不知道啊。他問咋了,我說我有打呼嚕的毛病,他們听了會睡不著覺。然後他說有正事,說教育局統一采購的校車,要我問問給他派一輛,說今晚等我電話。透過臥室未關的門口,看到客廳的表都九點多了。我說很晚了,明天給你問,上午給你回電話。

放下電話,不知怎麼就睡不著了,一直躺到十點。

打開電腦,上網,無聊地打開QQ。空間最新更新里是我和一位美女剛才相互的胡侃留言。我在她的最新說說「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下面留言「雨天,是積攢的思念」。她說「那老天昨天為什麼會下雪呢」?我說「那是思念開始結冰凝固了」,她說「等到下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就開始解凍了」。就沒有了下文。

百度搜「校車」,確有政府采購校車這檔子事。溫總理昨天在第五次全國婦女兒童工作會議上表示,要讓校車成為學生安全的流動校舍。9月26日,山西校車事故,7名初中生死亡;11月16日,甘肅校車事故,19名幼童遇難;11月26日,遼寧校車事故,35名孩子受傷……孩子的鮮血在不斷的拷問著校車制度。

起碼,政府出錢辦老百姓辦事不是一件壞事情。還能讓很多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老百姓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新偉那個整天沒人交流的群這幾天都有人在說話了,異常熱鬧。每晚回家,都能看到留下的幾個同學的聊天記錄,起因是趙淑玲發起了一起「攜手驅魔,讓健康快樂流四方」的活動。

在我告訴她我發現的那個網址的時候,內心很糾結的,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的悲慘狀況又想,沒有非常艱難的狀態怎麼會逼得她肯把自己那麼溫馨的訂婚照,她曾經帥氣而今臃腫傷痕累累的愛人,曾經幸福而今滿屋滿地藥品的小屋發到救助網站上。第二天早上,新偉在qq上問我有沒有看淑玲的空間留言,我說沒看到,他讓我看看。我能猜到是什麼,我說回家我一定看,我的手機內存不能瀏覽網頁。我給淑玲打電話,她說你那麼著急啊,新偉去開卡了,不用我費心。我說我沒承認我知道這個事情。她問你為什麼不承認。我支支吾吾的告訴她說怕別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那個網址,誤會我是你熱心的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的話就沒人再熱心了。她問我,是呀,茫茫網海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中午幾個朋友一塊吃羊蠍子的時候,艷麗姐姐的電話,我說上午听新偉說了,張靜的老公得了尿毒癥,她說晚上回家你看看我們再商量,她很難受。吃完羊骨頭,我就跟著中儲糧的車去了臨沭——常林集團參觀去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

回來的那天晚上上網看到淑玲已經發起了捐款活動,看到了新偉在群里的留言,說他要了張靜的卡,讓同學們直接把錢匯到他卡上,並且留了卡號。我就找新偉聊,說不贊成把錢打到她本人的卡上。他問為什麼?我說這樣搞會讓別人心里不是滋味,打了款沒有人知道是誰打的,失去了活動的帶動性和積極性。他說同學一場大家都是有良心的。我說你是不是不願意管閑事了,想妥協。他質問我他怎麼妥協了為什麼要妥協。我說深層次的思想我不想說,就是覺得這樣靠大家自覺搞搞不起來。他說就是靠自覺,不能強制。這種人無法跟他交流,還一直是那樣,做什麼都樂觀又單純。

想起,1996年的春夏之交的那一天,我散布了她生日的謠言出現的那個壯觀的景象,那麼多那麼多同學還是男的,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後,走到她的身邊,送她生日禮物,祝福她生日快樂!其實也不是謠言,只不過不是她陰歷的生日而是陽歷,可是陰歷生日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不到那一天就要因為畢業實習而各散東西。

看到丁峰也在線,主動也聊。發了一句「常林常林常常光臨,臨沭臨沭越來越熟」,是從常林集團高總嘴里听來的一句話。丁峰在老家的常林集團傻呆到二十七八,竟然還不找媳婦說要找個純潔的,還有點憤世嫉俗。後來這老油條終于騙了剛去公司上班不久的一個單純的小姑娘結婚遂了心願,不久辭職去了廣州做動漫設計,後又去北京發展了,終結了對常林集團的情感,改革了自己的命運。他問我,哥哥有何指教?我問捐款沒?他說準備了一千,還說讓我捐五千。我說為什麼我捐這麼多?他說人家給你洗過衣服。我說我怎麼不知道啊?他說你忘了,你去人家家里找人家,人家給你洗得衣服,你小說里寫的。我突然想起來了,竟然——真的忘了。說起高總,丁峰說,操,我知道,是以前給工會主席整天拖地的那小子。

昨天下午,看到了羅春霞,問捐了沒,她說捐了五百,還說我不積極。她說我們都要好好的活著,別再有個好歹。

我前幾天給我媳婦看了網址,她看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麼滋味。就說了一句,她怎麼這麼沒有福氣啊,她老公也沒福氣。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結婚之前就知道,那時候她還說要是那個女孩兒來找你我們就分手。昨晚上問她捐款的事情,她說人家捐是人家有錢,你有錢嗎?我說你怎麼這樣,素質太低了。她說你素質高,那昨天老爺子說讓你去香港,你咋不讓我去,你連句客套的話也沒有,怕我真去呀!我說怎麼這段時間一直跟我賭氣呢,原來是為這個。我解釋說你上幾天已經去了安徽,你妹去了河南,就我自己沒出去了,所以覺得理所當然應該我出去,所以就沒問你,本來挺高興的一件事,讓你一說搞得都不高興。我又說要不你去吧。她說不去,說我自私。我說你這樣說我,也顯得自己素質太低了。她就惡狠狠地撂下一句︰「我就素質低,要是捐款,你就把股票的錢捐出去,再捐個腎。」一夜無語!

上午接個電話,老劉打電話要我去結賬。謝天謝地,終于不用從媳婦那兒拿錢了。去醫院看了下我媽,她剛打上吊瓶,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園林公司。財務不在,去了老劉辦公室。閑著沒事,看他在那兒上網,就給他打開看了那個網頁。

支票開出來,去銀行轉款,提了現金。已是中午。

中午請客。說起話來欠我的款子要年底給的,因為他們公司要嘗試競標個工程,不能老吃財政那點養護費和上幾年的老本。但是又有耍滑弄奸之人向紀檢委舉報領導有問題,找領導去談了幾次話,都是些沒邊沒影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領導就泄了氣競標工程的事就暫時擱淺了,不能步上一任領導的後塵給單位賺了錢給職工發獎金卻把自己弄個監外執行是吧。公家單位弄個事咋這麼難呢,個體公司為什麼有競爭優勢,人家敢搞關系,公家卻不敢,誰都知道誰都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就這樣發了一中午的牢騷。

飯後在銀行等號,老劉打電話,問我在銀行嗎?他說一會兒過來,問我捐多少,我說兩千,他就說那他捐我的百分之十。我說捐款沒人知道是誰捐的,你要是捐就從網上捐吧,他說不用。在他踏入銀行的那個時候,我用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片,為他的慈悲留了個紀念。

後來貼到空間里,很多同學都說了感謝他的話。他後來跟我說,他成名人了,只不過從照片上看他肥頭大耳的,有點影響他的形象。

老劉很多年之前就開始知道我有個靜姐姐,他經常听我在ktv唱《你听海是不是在笑》、《誰能告訴我》,看我寫給她的文字,說會感動的哭。

他說我中午喝了那麼多酒沒事,他竟然醉了。

昨天中午,淑玲打電話問我款捐了沒,我說還沒請示她,捐多少?她說不用請示她,當時在市區開著車,拉著一幫子人去辦簽證回來的路上,所以就沒說幾句匆匆掛了。

下午,給老左打電話,他說捐五百,自己挺難的,剛全款買了房子。說過不了幾天來我這兒學習,來找我。

晚上,媳婦問我捐了沒,我說捐了。沒看見她有什麼不高興。

2011年11月2日

很慶幸還能找回來,N年前散落在99讀書人論壇上的一個很短的故事——

在時空隔了很久以後,靜姐似乎在他心里演繹成了一首詩,沒有了瑣碎的情節,只留下一些美麗的片段。這大概是時間的醞釀作用。有時候,他想用一些虛偽的文字把這些情節連接起來而構築一個傳奇的故事。動筆了,卻又退縮了回來。他發現,任何虛假文字的介入都會破壞這種美好。起碼,靜姐會笑的。最後,只有那些支離破碎的連他也已分不清時間先後的影像經常會出現在他的睡夢中,似真,似幻……

「早」

熟悉的聲音

如昔

仍然是那樣的

有意無意

昨夜的小雨

已不再淅瀝……

明天

天空依然如此絢麗

——《這,並不是無言的結局》,是清鵬曾經發表在一九九四年第六期《中專天地》上的一首小詩。

那時侯清鵬喜歡讀詩,有時候也寫,那時候他的眼楮總如一個女孩兒似的單純而又多情。

在那一年多以前,他剛剛踏入異鄉的這片土地的時候,心里只有一條「教條」樣的信念,「改造自己,重塑自我」。事實上清鵬也是這樣做的。對于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校園里一切都充滿著新奇,那種自由的空氣使他有點不知所措,但又渴望。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項活動,每一個人,他都有一種了解的願望,這種熱情一直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鄉村的學校里沒有那一幢幢高大的樓房,沒有安靜的連走路都能听到回音的圖書館,沒有浴室也沒有櫻花,也沒有同學相互稱呼「老鄉」。他忘不了在第一個國慶節的聯歡晚會上他的靦腆樣,在同學們那歡快的笑聲中,他悄悄地溜出教室,流著淚溜達在那昏暗的校園里。那當然不是沒有來由的淚水。那在別人看來是可笑的信念便是在那時產生的,那時侯他老實而又單純。

在他的記憶中,經常會有一個農村的男娃兒在學校的圖書館和那個叫「幽園」的小花園的長椅上旁若無人的看書。在那里,他第一次用心去感受「王勃文思如泉涌,李白斗牛詩百篇」這樣的佳句,第一次覺得那如行雲流水般文字的美妙。在那里,他開始了解中國及世界文學的發展史,知道了莎士比亞、塞萬提斯、莫里哀、夏目漱石,讀懂了老三屆後而起的一批作家及他們曲折離奇的年代歷史。清鵬覺得,這以前自己就象被關進一間黑屋子里,看不到陽光。

或許正是當初那個重塑自我的可笑信念,使日子一天天平淡燦爛地過去了。

清鵬時常在想,當初是不是由于自己那份灑月兌的單純,才使得靜姐走近了自己?

清鵬記得靜姐第一次向自己走來時的那份自信,那充滿陽光般的笑。靜姐對他說,他有資格做她的朋友,同時她也很樂意。他孩子般擻擻肩,說「謝謝」。靜姐的神情令他心動。從此,他們便成了彼此的听眾。

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麼,可自從結識了這位不速之客以後,清鵬覺得自己還是挺能說的。那時侯他還真覺得心里壓抑著太多的煩惱,他總是很認真地用語言表達出來。後來想起來,他才感覺到「那些所謂的煩惱只不過是一些無所謂的屁事兒」。他在給靜姐的一封信中這樣說。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年少的自己,走過來才會知道。

靜的涉入對清鵬來說實在是一個意外,很有點浪漫傳奇的味道,他覺得他應該珍惜。這種緣分,這份殊遇,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

有時候,他們會談到自己的家庭和親人。他知道她有一個疼愛她的爸爸,她是家中的老小;她也知道他有一個可愛的小弟,他是家中的老大。有時候他們會同讀一本小說,她一定還記得萬捷生的那本《大林莽》,綠皮面的,那讓人難以理解的老三屆。有時候,他們會談到一個話題,比如關于「人格」。她說,不管一個人城府有多深,只要對自己真誠就可交;他會說,一個人不管他變得多麼世俗事故,無非是學會了一套生存的本領。學校的環境是他們的思想囤于一種特殊性,他們只是想當然地看問題。

靜姐笑起來很甜美,說話的時候很溫柔,但語氣中多了一種特有的豪邁,很有種大家風度。靜姐說她小時侯象個男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而為什麼會有「靜姐」這個稱呼呢?靜姐說他應該稱她作「姐姐」的。其實,清鵬一直以來都是這種感覺。但他對她的年齡從未探究過,只是在那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在她填寫一份檔案材料時,他才知道她是比他小一歲的。于是,他便笑她裝大,開玩笑說她難道不怕折壽?但靜姐說她不怕的,她煞有介事地說她真比他大,以後也許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靜姐的認真使他覺得那可能是真的,他想自己連走路都拖拖沓沓的形象很難充當大一點的角色。清鵬的性情決定了他自己一些想法。

他想,如果他把對靜姐的這份美好的感情講給人們听,不一定會有人相信。時空隔了七八年以後,他也覺得這好象是夢,是故事中的一個情節。但那都是真的,沒有攙雜一點點假,一切是那樣自然。靜姐說他們

是朋友。

畢業後,清鵬再也沒有過這種體驗,這份單純的美好和神聖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一次。他把這段生命用語言定格,在畢業實習的家鄉寄給了靜姐。從那時起,他們便開始了通信聯系。

靜姐在來信中說,他的文字優美但淒涼。她說他「……字里行間滲透著深秋的涼意,以至讓人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里仍能感覺到秋天的失落和無奈」。

畢業後,清鵬和靜姐一直通著信,信中除了他對靜姐的依戀之外,談得最多的是工作。他的擇業之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那里面包含著他初踏社會的思考。

靜姐是個愛詩的女孩,從她那句富有詩意的評語中就能夠看出來。靜姐愛讀清鵬寫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但他畢業以後再也沒有寫過。詩只是校園那種特殊環境的表達方式。並且,清鵬覺得自己的那些詩都是蹩腳的,他不能從一種具體事物的印象中抽象出來,他的詩缺少空靈,缺少深邃。靜姐曾說過讀他的詩就象讀一個故事。這大概就是他放棄的原因吧!這個社會缺少詩意。

清鵬在給靜姐的信中說,靜姐也許會記得他在一則寒假日記中這樣寫自己的父親,「桌子上放著一瓶已經打開但未喝過的酒,醉醺醺的父親為了這瓶酒的開啟和那些人爭得面紅耳赤」。清鵬說︰「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情緒和自己的立場,彼此都很難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生活中的人們不會也不能客觀的理解生活,他很難擺月兌那種形而上的影響。父親不能理解我,我也很難理解父親,我們是兩代人,父與子的關系。我沒有資格對父親的舉止言行作出任何評價。」

「那天晚上,父親也是喝了酒。」清鵬說。那時是第二個學期的寒假。也許是酒的作用父親的話明顯的多了起來,他跟清鵬聊起學校的生活。他沒有想到父親會突然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的打算?你喜歡干什麼?」清鵬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這似乎離他還太遙遠。他說「沒有」。父親就看起來很失望,他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話。父親醉了。清鵬這種不盡人意的回答使自己處于種尷尬的境地。事實上,這是父親第一次跟他進行思想的交流。

那晚,清鵬獨自走出家門來到田間的小道上。他的思維一片空白,他唯一的感覺是風呼呼地向西斜吹著。他覺得他應該認真地想想父親提出的問題。

父親說,他當初在中考結束後為他報志願的時候,只是希望他畢業以後能有一項能夠安身立業的本領,能有用于社會。清鵬所學的專業是機械制造,是父親為他選的。他覺得這沒什麼不好,同學們都是這樣由家長作主。清鵬想自己喜歡的東西很多,書法、琴棋、小說,但它們都不能同「打算」聯系起來,這些只是一些單純的愛好。「鼯鼠五能,不成一技」。只有專業,這才是他參加工作的基礎,沒有其他的選擇。但父親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呢?清鵬想,或許是父親覺得自己的兒子大了,或許他覺得當初應該由兒子自己選擇道路。清鵬其實沒覺得什麼。

清鵬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夜空中燃起一朵煙花,但在煙花消失的地方卻繁星點點。他還發現那晚的月牙幾乎平平地掛在天空,而印象中它總是斜豎的。

假期過後,清鵬在第一封給父親的信中回答︰「我只是想畢業以後,所學到的知識能夠派上用場就挺不錯了。」在寄出信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象完成一項任務一樣感到輕松。

他在給靜姐的信中追溯了這樣一個情節。情節?那應該可以稱做工作前的「前奏曲」的。他對她說︰「我沒有考慮太多,那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回答。未來的時空很難把握,就象現在,我們都在苦悶中扼著歲月。」

開始的時候靜姐還是留著齊耳的短發,到後來她在他耳邊輕輕哼起那首「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的時候,靜姐已經蓄滿了一瀑長長的飄發。

送我一句最美的誓言,把它寫在沙灘上面,讓每朵浪讀一遍擦一點,你就可以忘記不必實現;送你一串回憶的項鏈,讓它吻在你的胸前,那不管風要把你吹多遠,我就不怕獨自回憶從前。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的不得了,笑有人以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會慢慢停靠。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夢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為把頭抬起來,眼淚就不會往下掉。你听海是不是在笑……

靜姐在唱完這首歌的時候,扭過頭來問清鵬︰「好听嗎」?然後臉忽然紅了起來。清鵬覺得伏在身邊的靜姐很象一只依人的小鳥。「小鳥的歌唱。」清鵬想。

清鵬覺得許多東西都在變,一切都顯得亂糟糟的。清鵬想,也許是因為畢業。那時侯離畢業還有半年多的一點時間,已經臨近最後一個寒假了。

相處的久了,清鵬對靜姐的那種依賴性與日俱增。也許是因為畢業,清鵬想。他終日被一種感覺支配著,腦海里痴迷的全是靜姐的身影。她的每一絲微笑,每一個眼神,他都珍愛的藏在心里。靜姐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好久她都沒有坐到他的身邊。

是一節合堂。靜姐來遲了。她環視了一下教室,終于,她還是朝他的座位走過來。他一直盯著她的眼楮,而她的眼楮卻好象看著一個空洞的空間,游離而漫散。他只是在她的眼楮的余光中存在。

她坐下的時候,嘴角撇了一下,是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幾天來,他總在擔心,假如有一天靜姐從他的生活中走出去,他的心情會慘淡成什麼樣。他很害怕,他告訴自己要走出來。他處在一種進退維谷的邊緣地帶。

靜姐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想得多余了。他怎麼可能會失去她呢?直到靜姐打破沉默。「其實,」靜姐好象是在努力斟酌著字眼,「其實,我有許多事情你不知道。」因為是在課堂上,她的聲音微微地。

在那節課上她告訴清鵬,她在考學的時候改了學籍,因為自己是復讀生。她說她以前告訴過他的,她真的比他大,她還說了她真實的家庭地址,生日等一些事情。她說,其實這些她是不應該瞞他的,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見的。

清鵬默默地听著。「你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些話吧?」他問靜姐。他希望能戳破這層紙,所以他的這句話帶有很強的動機性。但他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女孩在這種情況下總會保持著一份矜持,她怎麼會給他答復呢?他覺得自己有點懦弱。

「何必再追問下去呢?」靜姐反詰道,「如果想繼續保持這份友誼的話,請不要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好嗎?」

靜姐說「何必呢」。是啊,何必呢。他對自己說你還有什麼理由對這樣一位美麗懂事的女孩索取些什麼呢?在那個小小的角落里,女孩第一次主動和他握手,作為友誼的象征,友誼的繼續。他想,他們之間的友情會從此變得純真,變得永恆。

感情的世界里,有許多語言難到的死角。清鵬有時候也不敢肯定,他們之間的故事和情感是否真得象自己自以為是的那樣。

從那以後,他們便很少接觸了。

或許是繁忙的期末復習拽開了他們的距離。

……漫長的年假結束了。終于,他們又能在校園相逢。他期待著。寒假中,他似乎想通了。他有一個想法,他想作為朋友,以後彼此書信來往,訴說心聲,彼此都是讀者,都是听眾,這不構成人生的另一道風景嗎?他決定把自己的心珍藏。因為,他的家庭,他的年齡和一些現實的社會因素根本使他背負不起這份感情。

「……回想去年的這個時候,同學們還在學校進行畢業繪圖設計呢。那滿園的櫻花也該開始爭芳奪艷了。一年的時間就這樣在等待中逝去。‘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時光流水,而人已成個,今非昨了。」

清鵬畢業以後的兩年中,最大的財富就是寫給靜姐的信,他經常會留下些為賦新詩強作愁的文字。現在的他已很難尋回昔日的心境,許多年後,當他重讀自己的文字卻淚流滿面。靜姐在信中說她也曾感動過。

一九九六年櫻花盛開的時候,那應該是四五月份了。那時侯機制九三二班的同學們正在進行變速箱的設計,作為畢業前的最後一份答卷。畢業的最後一年,應該是系統學習理論知識的階段,但很少有人能把握這個機會,教室里終日被一種騷動的情緒控制著。這不久,他們便要各赴家鄉實習,然後是畢業。同學們都在忙著聯系自己的實習單位和工作單位,都在為自己的前程焦慮。

清鵬實習的單位是縣里的化肥廠,在當時算是效益比較好的一家廠子。那時,靜姐也在家鄉的一家機械廠實習。

父親告訴清鵬一句話,中國幾千年以來都是人治的國家,人的因素是舉足輕重的,所以生活的周圍應該有幾個可以交往可以信賴的朋友。實習的事情是父親為他安排的,並且希望他畢業後能留在廠里上班。

他在給靜姐的信中說,對于工作的選擇,他沒有理由要求什麼,他只能听任命運的安排。他還在那封信中問她︰「有沒有踫到過幾個愛鑽牛角尖的老師傅?憋了一肚子氣還得誠惶誠恐地向人家請教。這時候你要告訴自己,‘不在人下不為人’嘛!單位離家遠嗎……」

清鵬被車間里的師傅們認定是有背景的人,因為他是拿著當時主管分配的一位縣長的介紹信去的,而那位王廠長又給車間主任寫了條子。清鵬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優越感。

他也曾在父母的勸說下,獨自一人提著千元錢買來的禮品敲開王廠長的家門,卻被拒之門外。這是他意想不到的,要知道他為這一舉動付出了多大勇氣。在學校的時候,同室的欣哥曾跟他講過一個笑話︰工廠里的兩個師傅閑聊,甲問乙︰「你在什麼時候覺得自己開始成熟了?」片刻,乙若有所悟的拍拍腦袋,說︰「是在給廠長送禮之後。那感覺,自己真得長大了。」涉世之初的人們,不知誰還會發出這樣的心聲呢?清鵬默默的站在漆黑的樓道里呆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啞笑了一下搬著那堆沉甸甸的東西走下樓去。

他其實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縣軸承廠。他學的專業是機械制造,按理說他應該選擇後者,但他有一個老氣保守的想法。他在那位縣長找他談話時這樣解釋︰化肥廠的機械加工車間屬于維修車間,機床種類齊全,工藝流程完全是靠自己設計把握,能牢固的掌握一些基本知識和勞動技能;而軸承廠作為專業廠子來說,生產都是流水線作業,工人只是不斷的重復一道簡單的工序。另一方面,他在化肥廠實習期間通過調查,發現機修車間的工人們大都是以前招工進去的老師傅和部隊復員軍人,工作全憑經驗。在那些雜亂無章的繪圖設計中,經常出現許多常識性的錯誤。這對于他來說,在事業在前途的發展上,顯然是有利的。而在那人才濟濟的專業廠子里,他一個小小的中專生又能有什麼希望呢?

縣長同志笑了笑,說那你先回去吧。清鵬覺得自己的這番分析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不應該有的現實和功利。

事實上,他並沒有順利的進廠。據王廠長的說法是他沒有在縣里召開的人才交流會上報名。

人才交流會他是去過的。會場設在賓館那空曠的大廳里,四周拉起寫著「自由擇業,雙向選擇」、「理想主義守國營,現實主義去鄉企」的條幅。在這里,清鵬不時會踫到似曾相識的面孔。曾經,中考的時候他們在這里留宿,體檢,一起朝夕相處。現在,他們又在這兒選擇自己的人生坐標。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他看到了化肥廠的那位女政工科科長,他走過去很客氣的打了聲招呼。只見招工啟示上寫著︰化工專業,本科,3名。他拿不準要不要報名,招工條件令他有些汗顏。他當時認為自己報不報名是無關緊要的。如果是這個原因使他受到挫折的話,他實在有些不甘心。王廠長讓他先在家里等著。

一年後,清鵬在運輸公司考駕照時,一位姓張的科長在名冊上看到他的名字後,就問他不是要進化肥廠來嗎?他說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沒有去,他問那位科長是怎麼知道的?從張科長的口氣中清鵬才知道,當初那位王廠長也是有些不情願留一個小小的中專生的。後來,廠里給清鵬下了通知要他去上班,听父親說是縣長親自找了王廠長。清鵬沒去。當時,清鵬已經在耿橋鎮種子站上了兩個月的班。

清鵬在學校的時候有一個可以引為知己的朋友,欣哥。他有一個很少見的姓,姓左。他是沂蒙山人,有山一樣的體魄,他的愛好是打拳擊。有時候也說「甭羅羅了」。那位沂蒙山作家劉玉堂的小說中就經常會出現這句對白。

同在一個宿舍住著,難免會產生磕磕踫踫,但欣哥總是表現的很大度,這是清鵬對他產生敬重並覺得可交的原因。如果說清鵬從靜姐身上獲得一種外在的自信的話,那麼他在欣哥那里學到的是一種寬容。

在畢業前夕那段空閑的日子里,清鵬經常陪靜姐徜徉在校外河邊的小路上,有時候也一塊逛街,看電影。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欣哥對他說,你小子挺幸福的。他說,都快畢業了,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是個優秀的女孩,你應該珍惜。但你想過你們可能走到一塊兒嗎?」欣哥說。「我只是不想破壞這份美麗。」他答非所問。

清鵬在宿舍的最後一次聚餐時喝醉了,那是他第一次醉酒。

小飯館里的燈光昏昏的。開始,他們還能約束自己,後來酒就喝得特別凶。清鵬第一次覺得自己酒量格外大。他恍恍惚惚地記的他們幾個在回來的路上,癱了一樣坐在牆角下傷心地哭,說著心里話,似乎在這個時候不說幾句掏心窩的話覺得對不住朋友。他倚在一棵小樹下安靜的看著這一切。回到學校已經很晚了,他卻向著教室竄,被欣哥拽了回來。在宿舍樓里,他從六樓跑到一樓,又從一樓跑到六樓,然後在洗刷間里嘔吐。在胃不停地抽搐中,他開始覺得好受些。

那天下午,靜姐在清鵬面前哭了。他說︰「我們是不是沒有必要太認真地對待對方?你對我的態度好象總是無所謂的,是吧?」靜姐看著清鵬,淚就流下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是出于何種心態。他對靜姐說他說這句話只是開玩笑,還說口袋里有塊手帕髒兮兮的不敢拿給她,守著這麼多同學的面靜姐怎麼好意思?

離別前的那個夜晚,靜姐就坐在操場的那條水泥石板凳上,清鵬就站在她的背後。靜姐很悠悠地說著話。他說,今晚的夜色挺好的。她說,畢業以後他們都會變。她說,他們彼此都不要忘了對方。清鵬注視著她的背影,靜姐很美。

月夜

小河,蛙聲一片。影影綽綽的光亮閃閃爍爍,卻分明的不是星光,只有月兒在踽踽穿行。濃濃的天幕遮住了星月的空間,夜空失去了往日的繁華。

月亮卻有一面明亮的心鏡,風清月白的夜晚,借著月輝很容易分辨出周圍景物的輪廓。濃的是綠色的河水,淡的是黃色的河堤;深的是樹冠層巒,淺的是天際背景。

琴聲響起,啁哳入耳,茫茫然不知要對這宜人的月色傾訴些什麼。或許是聲音來得太突然了,「哇」聲嘎然而息。河面出奇的一陣平靜。

月兒在雲彩中姍姍漫步,烘映下的雲彩象一只頡頏而下的火鳥。它不時地悄悄變換著臉的色彩。一縷煙雲飄過,讓人心里覺得一片模糊,蒙上一層憂郁的顏色;時而漸漸彎成月牙,露出甜天的笑顏,是歡快的顏色;有時還會把頭埋進淺淺的雲霧中,給人以朦朦朧朧的感覺,是如夢如幻般的顏色……它就這樣飄忽不定,讓人捉模不透,充滿神奇,令人神往。

琴聲悠悠,美好的憧憬,載著一份遙遠的祝福。

蛙痴痴地瞪著凸鼓的雙眼,出神的望著天空。在月光的照射下,是那樣的大膽、無忌。蛙醉了,想伴著這迷人的景色與月兒共舞。于是騰空一躍,水光灩漣,破碎了月影。它後悔自己的唐突,靜靜地臥在水中,期待著破鏡重圓。

——無論如何,它也應該明了,自己苦苦守著的只不過是水中的影子。月兒有自己的天空,只有在那片屬于自己的王國,才有它的歡樂,它的美麗。夢是何其渺茫,但它亦知足。至少,每晚都會擁著一份美好的感覺入夢。

琴聲溘然歇了,蛙聲也再度消匿。夜更幽,水愈靜,偶爾還會從河面上傳來幾聲無奈的嘀咕聲。

夜潮濕了,為大自然的這份默契蓄滿了深情的淚水。

1996年5月25日

已經是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地上的殘雪還未化盡。飄雪的時候正值黃昏,灰蒙蒙的天空中,雪的背影並不是很清晰,只有在樹或深色建築物的背景襯托下才能看得清楚。是地面太潮濕了嗎?大地還未感覺到它那透徹心底的涼它就消融了。其實,不需要很長時間,雪已經在地面上扎了根,積了薄薄的一層。

由于清鵬去化肥廠的事一直懸著,清鵬畢業後在父親的安排下來到耿橋鎮種子站上班。從學校那寧靜的環境中,一下子顛簸到社會這個宣泄的大舞台,又被送到這個陌生的角落里扎根,他心里總覺得怪怪的。

這是個偏遠的小鎮。它的偏遠,並不是它遠離繁華的縣城,而是它離家太遠了。清鵬難得回家幾趟。

空曠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孤獨的老槐樹。清鵬吃過晚飯,百無聊賴的來到街上。黑色的夜被風吹著,雪下得很大。雪片兒刮到臉上,似乎有著股勁道,使人覺得冰涼涼的疼。遠遠的,一束汽車的燈光逐漸射了過來。于是,他看見大大小小的雪瓣似乎不知所措地慌亂地飄散著,落到地面上以後,又被風卷集著向路邊流散。這種被車燈迷幻的景象轉瞬即逝,雪夜又復歸了先前的從容。

有時候,他懷疑在這人生的岔路口,他走的這條路是否是正確的。

母親經常埋怨他不去化肥廠,不過也無可奈何,他只是默不作聲。在母親看來,在縣城工作的人特別風光。她說,在那麼大的國營廠子里,有工作干,有飯碗端,大小事不用操心,將來單位還要分房子,這多好呀!可他卻非得留在鄉鎮上,前不著邊,後不著沿的,看以後怎麼辦?人活著不就圖個安穩嗎?父親似乎也有些生氣,說都怪自己給他選的路太寬了,主心骨都定不住了,不過自己選的路自己走,將來可不要後悔。

當時清鵬的父親所在的種子系統正組建種子集團,各個鄉鎮都成立分公司,每個分公司有三個編制。由于耿橋鎮正好有一個編制空缺,他便在父親的安排下來到這個小鎮。

他現在也說不清那時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專業自己的初衷而固執地留下來。也許是因為王廠長的刁難使他心里憋氣。也許是因為他不適應城里人那種冷淡沉默的人際關系。也許是因為他的功利——化肥廠屬于企業單位,而種子公司屬于事業單位;也許是當時他對靜姐的無望追求而產生的苦悶情緒,使他轉念之間背離了自己的初衷——這實在是個可笑的原因。

他是單位里的出納員,雖然工作並不是很難做,但由于他不熟悉業務,腦子里整天被一些數字佔據的滿滿的,弄得他頭昏腦脹。他給靜姐去信說︰「萊布尼茲的那句話挺有道理︰許多天才的頭腦就是被繁瑣的數字計算給埋沒了。」靜姐說︰「現在的就業形式,你不應該考慮專業是否對口什麼的,只要這條路能夠走通,對將來的前途有幫助就行了。路,本身並沒有對與錯,關鍵是你怎樣走。哪條路會缺少小草鮮花的美景呢?你應該在這條路上重新學習,重新開始!」

給靜姐的一封信——

靜姐︰

好!作為信的格式,理所當然的要首先向靜姐問好,一種久違的問候。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不再看書,不再記錄生活。曾經以為,我這種用文字表達情感的付出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靜姐向來是對我的態度是寬容和大度的,這種遷就使我大膽地寫下了許多鐘情的文字。可直到今天,我又得到些什麼呢?我有種被文字愚弄的感覺。我努力告戒自己,其實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怨天尤人。我想應該寫點什麼,一天天的日子卻總是一片空白。很久沒有給你寫信了,給靜姐寫信總有許多話要說吧!

我原來總想,隔在我們之間的現實只是時間而已,但我錯了。你說我們之間只要一種充實的美麗,只需要一個美麗的過程。也就是說我們的故事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但我卻總喜歡在無人的時候走進去,把自己弄得沉重起來。這些話現在說一點意思也沒有,但又似乎是在昭示決心般地說著。

或許自己以前太消沉了,靜姐問我的理想呢,我的目標呢?當一切都復歸于平靜,我開始安安靜靜的想問題。或許我真的有一種潛力,因為我總有一股對生活的熱情和沖動,但卻總感到淺薄。我要使這種虛弱的狂妄變成一種成熟的自信,真正的實力。這當然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正如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我報了「高教自考」,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在這厚厚的知識理論體系中,只是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但我會堅持下去的。

單位由耿橋調到邢家鎮,要知道其主管是我父親,正如你所說的「養尊處優」了。父親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邢家這半年的時間里,我學了駕駛執照,還報名參加了黨校的農經管理函授學習,總之藝不壓身。也許,正如他們所說的,我有著一個高的起點。但對單位里的關系我感到很不習慣,這當然是我的特殊身份使然。我常有一種自欺欺人的感覺,阿Q身上那種國民的劣根性在我身上得以充分體現。這很是一種無奈。但在這根深蒂固的事業上,我沒有理由干得太差勁。

我曾把靜姐比做月亮,而把自己比做賴蛤蟆,當然那篇叫《月夜》的小文算不得美麗,比喻也不盡貼切。後來卻發現「蟾宮折桂」一詞,「蟾宮」即為月亮之意。心想,原來月亮上有一只賴蛤蟆的。很有意思,是吧?對靜姐總懷有一種初戀的感覺。祝

快樂!

清鵬1997年4月7日

小店如期開業。

十月份以後正是銷售玉米種的旺季。應該說這是個恰倒好處的開業接口,因為這時候農藥化肥的經營量很少,對村里的那些生產資料門市不會構成威脅。沒有了外來的排斥力,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似乎都迎刃而解了。原本是一間普通的民房,經清鵬的設計,竟變得有點超凡月兌俗。屋檐下方架起了綠色的雨搭,上面很醒目的幾個紅色大字︰「群眾的需要,是我們的目標」。門框左邊是白底黑字的招牌。他總覺得那幾個字的口氣大了一點,就象一頂大帽子扣在自己這個小人物身上。他告訴自己,事在人為,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

演馬、宋家是這個小鎮上的兩個大村,但由于距離鎮府駐地太偏,村民們難得來鎮上走一趟。一般所需要的種子、農藥、化肥等農資大都是從小商小販手中購買,要不就從就近的耿橋鎮或者從縣城捎帶。是一種什麼動力促使他產生這個想法呢?清鵬自從來到邢家種子站上班已經有一個年頭了。種子站的單位性質是事企,說起來也算是個小干部了。但他總覺得這些在現在這個年代來說簡直是不值一提,不堪一擊的。改革、下崗、分流,當前的形式使他想到一句話,是很早以前的一本小說《金光大道》中的一句話。「現在,人們就象淌在一條不知深淺的河流中」,土地改革時候人們那種不穩定的心態也適合現在。社會總在不停的變革。清鵬有時候也感覺自己不太現實,他好象總是以小說中主人公的眼光審視自己,思考著生活。而一個人對現實的態度就取決于他自以為是的想法,關鍵是他怎樣去想。生活應該付諸于實踐。清鵬想。

他使自己的想法變成現實,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這個小單位的負責人是他父親,他不能隱瞞這一點。他在父親的手下工作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也有一種難以表達的苦澀。他想,這個社會有和他相似經歷的人不會只他一個。但,沒有父親這件事絕對是個夢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如果是別人當這個官他不可能有這個想法,即使有也只能枉然。

說服父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當初清鵬說要考駕照,也曾費了好大心勁。那時,單位的司機剛剛辭職。他對父親說︰「現在國家的機構改革形式你也知道,假如真得下崗了也能給自己留條後路。況且下崗也不可能是單位唯一的司機。」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清鵬終于如願以償。

他以前還真沒想到過自己還會開車。父親的心思他也能猜到。父親年紀大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能夠穩定些。他不止一次跟父親談心,他的執著令父親很惱火,他罵他是神經病。清鵬只能笑笑,他時常告戒自己,當自己不能換父母時,只能換一種做兒女的方式。這句自欺欺人的格言常使他能夠獲得暫時的解月兌。

其實,種子站每年都是把生產物資送到村委里讓其代賣,給村里部分提成,每年只能從這兩個村中賺取兩三千元的利潤。「當然不能光談錢的問題,不能只鑽進錢眼里。錢算什麼?錢是狗屎!」清鵬覺得說這些話很沒水平,但他就跟父親這麼說了。他很少用這種口氣說這種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急燥。

後來,父親稍微作出讓步讓他先寫一份可行性報告書。「邢家鎮地處桓中地段,四周被其它各鎮包圍,村莊較為分散,車流量較少,這種地理位置的不利條件給種子站的經營量產生很大影響。特別是演馬、宋家兩個大村……」。這份報告書兼著一份申請書的性質,他考慮了一些經濟責任和經營責任上的細節問題,都寫了進去。

父親一直是持反對態度的。但最後還是同意了。期間父親經歷了怎樣的思想斗爭,清鵬不得而知。他還跟父親說過︰「其實在我們這個年齡,在這個年代,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干什麼,能干什麼。我不是不想踏踏實實地干工作,也不是想要一種成就感,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消沉。」父親對他地這番書生氣的話似懂非懂。這期間,他也想到過放棄。

辦理營業執照,租房子,裝修店面並沒有費多大周折,不過得需要一筆資金,得來回跑跑腿。

清鵬在電話中跟靜姐說起過自己的想法,她當時大概有些感動,還說要來的,還說要求人格獨立什麼的。他當時就以為那是真的了。但靜姐又說她在說笑。可清鵬感覺她是認真的,他是多麼希望那是真的啊!

他對自己說不要相信感覺,不要再陷入那種無謂的煩惱中去。即使讓父母為靜姐找一份有名有份的工作她也不會來,她以前這樣說過的。她要求的大概只是一種崇高的人性,就如茹志鵑筆下的《百合花》那樣一種「沒有愛情的愛情」。

靜畢業以後分配到家鄉的機械廠,不久因為單位不景氣她就回家了。她開了一家自己的小店。一年多來,她是他惟一的讀者和听眾。在那次通話後不久,她來電話說在農機局上班了,她還說在集體中工作使人感到心里踏實。

清鵬有時候會盼望靜姐突然來到自己身邊,但有時候又不想。他想自己並未真正地追求過靜姐,難道他也害怕前路漫漫,才執意尋求一份浪漫,一個支點?如果說那是個游戲的話,那他實在是有些太認真,太投入了,以致讓他很難從感情的困惑中走出來。

靜對清鵬來說只能是個夢想,他只是給自己找了一份遙遠的牽掛。

一九九三年夏天到一九九八年初的幾年時間里,好象發生了什麼,又好象什麼也沒有發生。那是靜姐的最後一個電話,他們的友誼從此中斷。難道她不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清鵬也沒有給她去信和電話。那段歲月常常使他魂牽夢繞。他想那應該是自己生命之中單純而又迷幻的一個段落。

2004年四月的一天,清鵬接到靜姐的電話。「嗨!還好嗎?」聲音依然甜美。

此時情景——春寒料峭,他正頭戴一頂黑色鴨舌帽,灰頭土臉地領著河南農大的三個學生在宣傳兩種農藥產品,一種叫做「護航一號」的種子殺菌劑和一種叫做「棉放心」的除草劑。時年清鵬二十八歲,女兒已兩歲。

2004.11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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