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唐大媽一眼就看穿了邢致君的心思。
這是松子的大學同學第一次到家里來,而且是個頗不一般的女同學。看她那穿戴,新款的灰色卡嘰布帶大翻毛領的薄棉大衣,筆挺的毛料褲子,嶄新的紅色編花毛線手套,商場里買的絨面膠底棉鞋,處處顯出非富即貴的身家,而她那討好的眼神卻又露出與她身份不相符的低就,還有那一般人家買不起的幾大包高級糖果糕點,閱歷豐富的唐大媽斷定這個女同學對自己的兒子有了那個想法。
唐大媽笑容滿面、客客氣氣地和松子一起把邢致君一直送出了胡同口。回到家就開始詢問這個女同學的詳細情況,兒子一一回答,唐大媽听完,嘆了一口氣,說︰「我說松子,你怎麼就那麼寸呢?上回看上個不正經人家的女兒,這回又對上個**,要我怎麼說你才好啊,你不知道咱們這樣的家境穩穩當當過日子才是正道啊!」
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雲變幻,唐大媽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松子能夠娶上一位門當戶對、安分守己的媳婦兒,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按說兒子上了大學,眼界提高了那是自然的,可也不能把這麼個洋小姐招進家門兒啊。
唐大媽唉聲嘆氣,唐國松心里更不是滋味兒。他一晚上也沒有睡著覺,腦海里一會兒是強顏歡笑吃杏仁豆腐的李菊,一會兒是滋滋有味吃面條的邢致君,他有些迷惑了。他向來不擅于選擇也沒有什麼選擇的機會,當年他去機械廠的名額是父親提著大包小包托了在街道辦事處當主任的老鄰居才有了眉目,母親花了幾乎全部的積蓄,給老鄰居主任一家每人做了冬夏兩套衣服才最終拿到了招工指標。進了廠子,因為沒有任何背景,自然也只能干最低級的翻砂工。每天就是揮汗如雨地運砂、混砂、鑄砂,好在年輕有的是力氣,加上他用心好學,鑄出來的東西還就是比別人的好。時間一長,他這個悶頭干活的年輕人得到了車間主任的賞識,加入了車間主任領頭的「青年突擊隊」攻關組,完成了一項又一項技術攻關的任務,連續三年獲得了「模範工人」的稱號,才有了後來推薦上大學的機會。他向來都是被別人選擇,被命運選擇,輪不上他去選擇什麼。
第二天下午,乘著父母出門不在家,唐國松拿了一紙包邢致君送的糖果,來到了胡同另一頭的李菊家。李菊的父親中午已經喝得亂醉,瞧見他帶著東西來拜年,朝他嚷道︰「松子,你別再……再惦記那臭丫頭了,她跟別人成……成家了,不會回來了!」他踉踉蹌蹌地從里屋床上的枕頭底下找出一封已經壓得皺巴巴的信遞給唐國松︰「你自己,看看吧,就給寄了三……三十塊錢,讓我們都別……再想她了,三十塊錢就把一家人打……打發了,養閨女有什麼用啊……你說?」
唐國松看到了李菊給家里寫的最後一封信,信中說他與當地的一個生產隊長結了婚,生活得挺好,讓父母弟弟們別再牽掛她了……短短的一封信,沒有提到唐國松一個字,仿佛她結婚跟這個人沒有一絲關系,但唐國松知道,李菊也一定知道,唐國松肯定會看到這封信的,這封信實際上也是他們倆徹底分手的告知信。
那天下午,心亂如麻的唐國松就留在李菊家跟李菊的父親喝酒,一直喝到夜幕降臨,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像一攤亂泥,如果不是李菊的兩個弟弟已經長大,吃著勁兒把他架回家去,他那天肯定就倒在半路了。這是他上大學以後第一次酗酒,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廠子里的那個時候,「攻關」成功後跟大伙兒一起喝酒的場景,痛快……真他媽地痛快!他一路嘟囔著罵人︰唐……國松,沒用的東西,你什麼都不是,就……是個鳥蛋,沒用的……鳥蛋!直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嘴里還在叫著︰李菊!給……給我倒酒,我就不信干……干不過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