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28,劉嫂要回家過年了,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我好幾眼。我知道她想跟我說的話,輕輕地對她點點頭,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很難察覺的笑意,才慢慢轉過身走了。
這個年過得很沒有意思,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孩子們在自己的家門口放炮仗,大人們則聚在一堆閑聊,小山村在人們快樂的笑臉上迎來了又一個新年。
白天,常有德吃完早飯就到二癩子家賭錢,中午不回家,從劉嫂走後,他天快黑的時候就早早回來,吃了晚飯就回房休息。
每頓飯我都是端到我們的新房,然後把金寶叫過來一塊兒吃。金寶不說話,我卻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他很高興的,跟我一起吃飯,金寶能多吃半個饅頭,吃完就一聲不響的把碗和盤子幫我送到廚房,有的時候他還傻傻地站在我身後看我洗碗,他的樣子就象一個天真的小孩子。
晚上回他的房間之前,金寶會默默地看我幾眼,看到我笑,他就跟著笑,那一刻我的心里感到很溫暖,那溫暖是他的笑傳給我的。
有幾次,他轉身出門的時候,看著他高大而又消瘦的背影,我會莫名其妙的難過,張了張口想讓他留下,卻總是說不出口。
他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孤單的夜里我會突然很想他,做夢都夢見他就坐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微笑著望著我,我就感到自己很安心,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我想我已經在開始接受他,已經願意做他的妻子,雖然我只有17歲。
大年初二,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我要回娘家看望爹。我準備了一些吃的,還有劉嫂年前就為我準備好的一些禮品。
本來我想一個人去的,到家看一眼呆一會兒就回來,因為我還要給金寶做飯吃。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天金寶竟然換了一身新衣服,那是姐姐金玉從城里給他買的西服,他還在脖子里扎了一條鮮紅的領帶,頭發也輸理得很整齊,看上去很精神,比我在學校時那位從縣城來的年輕老師還要好看!
他看著我拿東西要走,沖我笑了一下就低下頭不說話。我的心里一熱,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他是想跟我一塊兒去,就是說不出口。
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把包好的東西交到他另外一只手上,然後笑著和他一起往外走。他也在開心的笑,和我並肩走在大街上。
他的手很熱,掌心里好象濕濕的,這是我們第一次拉著手,他好象有點緊張,眼楮一直盯著自己腳上的新皮鞋。
街上不時有人看我們,好象還在偷偷議論著。他們肯定又在說金寶,說他是傻子。可在我心里金寶不傻,他是我的丈夫,即使他真的傻,我也喜歡他對我的傻勁。
到家的時候爹沒在家,我到對門問四嬸,她說爹又拉四叔去二癩子家賭錢了。
我的心里當時「咯 」一下,爹都答應我再也不賭錢了,怎麼說話又不算數了呢?
心里生氣,拉著金寶就想回去,爹卻提著一瓶酒回來了。我問他有沒有去賭錢,他支支吾吾岔開了話題,把我和金寶讓進了屋。
爹以前是從來都不喝酒的,不知怎麼又學會了喝酒。我見堂屋的桌子下面放著好幾個空酒瓶。
爹要我幫他到廚房炒菜,他說要和金寶喝幾杯。人家都把金寶當傻子,見了他就躲得遠遠的,爹對金寶倒很親熱,說女婿好不容易才來家一次,說什麼也不能怠慢了。
金寶很害羞的樣子,爹和他說話他就會點頭。我把菜端上,爹讓我也坐下來,然後打開酒倒上,對金寶說︰「雲秀還小,不懂事,你要好好對她。」
金寶的臉突然變得通紅,他看了看我,我笑了笑低下頭,他就使勁地沖爹直點頭,很是高興的樣子。
爹讓金寶喝酒,他竟端起來就喝完了。看他們倆高興,我也沒好意思攔著,雖然心里不想讓金寶喝那麼多的酒。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金寶走路有點兒搖晃,他一邊走一邊笑,真的很象個傻子。街上的人們指著他笑,小孩子躲在大人的身後瞪著眼楮瞅我們。
到了家,常有德已經回來了,坐在正屋的門口吸煙,瞧見我們回來也沒吭聲。我把金寶扶進屋,想讓他在床上躺一會兒,誰知走到床邊,他突然愣住了,眼楮直勾勾地看著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錯了,錯了,這不是我的床,我到那屋睡覺!」說著就掙月兌我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我真的想攔住他,想讓他留下來伺候他,他確實是喝多了,我擔心他,可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金寶已經歪歪斜斜地躺在了他那張小床上,我只好幫他把鞋月兌下來,費了好大勁讓他睡好,把被子給他蓋嚴,又到我的房間把熱水瓶拿過來放在桌子上,我怕他夜里醒來會口渴。
我在金寶的床頭坐下來,看著他睡熟了才起身回隔壁的房間,關燈的時候,我看見了劉嫂說的那個塑料皮本子。
本子就放在金寶娘的照片前,旁邊還有一支筆。我不清楚金寶到底在里面寫了什麼,他那麼緊張別人進他的房間,很可能就跟這個本子有關。
我沒敢看,那是金寶的秘密,不經過他允許看他的秘密他會生氣,我害怕他生氣的樣子。
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我把門給他關好回了隔壁房間,擔心金寶夜里有什麼事,我就虛掩上房門躺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不敢瞌睡,到半夜的時候我到金寶房里給他倒了杯水。金寶白天喝得太多,喝完就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後夜還是很冷,我和衣躺在床上,從白天到現在一直沒休息,確實有點困了,躺下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先是夢到劉嫂回來了,一直在門口喊我,我很累,不想理她,劉嫂就焦急地跺腳。接著,我夢見金寶來了,他就坐在我的床頭,埋怨我晚上睡覺也不上門。我對他說自己擔心他喝那麼多酒有什麼事,他竟抱著我哭起來。
感覺一只手在我的身上亂模,我忽然醒過來。屋子里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見,我害怕極了,不由得尖叫了一聲。
一只手很快捂住了我的嘴,接著身上好像壓了一塊石頭一樣,胸口憋悶得要死。我在下面掙扎著,一個喘著粗氣的聲音響在耳邊︰「秀,別怕,是我,你可想死我了!」
黑暗中我听出了他的聲音,驚恐地瞪大了眼楮。他在撕扯我的衣服,趁他的手松開,我又大聲地喊了一聲「救命」。
沒等我再叫出聲,一雙鉗子般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胡亂掙扎了幾下就暈過去了……
醒過來的時候,我听見外面公雞打鳴的叫聲。我好像做了個惡夢剛醒一樣。睜開眼,屋子里的燈亮著,金寶坐在我的床邊,手里拿著一根木棍發呆。
我看清楚了,那根木棍就是他藏在枕頭下面的棗木棒,上面有一片粘粘的東西,是血!
感覺脖子很疼,我吃力地坐了起來,自己的上衣扣子全被解開,漏出了貼身穿的紅肚兜。我立即清醒了,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遇見了惡魔。
我在哭,金寶卻沒有一點反應。接著,我發現了躺在地上的常有德,他的頭歪著,地上有一片黑色的血跡。
我馬上明白了一切,常有德趁我熟睡的時候想要奸污我,卻被金寶用那根木棒打死了,他為了救我,竟然殺了他的親爹!
我嚇得直打哆嗦,金寶真的成了個傻子!好長一會兒,我才稍微定了定神,我搖著金寶的肩膀問他該怎麼辦,他的樣子很痛苦,眼神呆滯地象個木頭人,我一連問了好幾遍,他竟聲音冷冷地說︰「他該死!」
我不由得又打了個冷戰,常有德是個畜生,他是真的該死,可現在怎麼辦?殺人是要償命的呀!
金寶突然站了起來,拉住我就往外走,到了他的房間,他從桌子上拿起那個塑料皮本子交給我,對我說︰「有機會把它交給姐姐!」
然後,他讓我趁著天還沒亮趕緊回娘家,還打開大門把我推了出去,隨即又從里面鎖住了門。
我沒魂似的跑回了家,路上總覺得後面有鬼跟著我。爹還沒起床,我在門外叫了老半天他才披著破棉襖開了門。
見了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爹就著急地問我是怎麼回事,我費了好長時間才斷斷續續給他講清楚。
爹听了就害怕了,趕緊上緊街門,交代我一定不能跟任何人說,他叫我呆在家里不要出門,過幾天看看動靜再說。
我把自己關在屋里,提心吊膽地挨過了兩三天,爹每天自己出去一趟打听常家的消息。
初七的那天晚上,爹驚慌失措地回來了,說二癩子去常家找常有德,發現常家的大門沒鎖就直接進了常有德的房子,看見常有德死在了被窩里,他的傻兒子也不見了。
爹還說二癩子還沒有報案,跑到集上去給常有德的女兒打電話去了。爹交代我一定要說那天來自家串親戚,晚上把金寶送回去就又回來了,不然我就會招來麻煩,說不準還是殺身之禍。
我當然很害怕,更不敢出門,直到兩天後金玉姐來我家找我。
她看上去很傷心,眼楮哭得紅紅的。金玉姐問我家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連連搖頭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並把金寶的塑料皮本子給了她。
奇怪的是金玉姐拿著本子看了沒幾頁,臉色變得煞白,她什麼也不說便急匆匆地走了。
又過了十來天,爹告訴我金玉姐安排把她爹埋了,還對鄉鄰們說她爹是得了急病死的。常有德葬了以後,金玉姐就走了,而且一直沒有回來。
慢慢地,人們就把常有德的事淡忘了,即使有人偶而提起來,也都是說常家大院是一所凶宅,住在里面的人會有災氣。
不是嗎?除了常有德的女兒出嫁才得以幸免,常有德和他老婆都得急病死了,就是他的傻兒子也杳無音訊,至今連生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