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喬翡終于放棄了再上前攔阻金律,她知道,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只要提到金魚就會使金律變得焦躁不安如臨大敵。金魚是他的恥辱!是他無法逾越的溝壑!是他寧可少活十年也不肯承認的失敗!那絕對是噩夢。
喬翡一夜不曾入眠,睜著雙眼尋求出路。她的出路在什麼地方?金魚的在什麼地方?還有水!
雨,午夜,就隨風潛入夜了,凌晨愈發滂沱。金律徹夜未歸,他時常這樣,每當提級金魚。開始時喬翡還焦急地尋找過,然而如今已經不想在去過多考慮這些了。金律是個成年人,卻沒有成年人應有的責任,也許,也許她喬翡從未走入金律的內心,那顆心也許從未由于自己激動。所以,就無所謂什麼應有的責任吧!
可是,金魚和水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他們現在剛剛有了轉機,不容許也不由得喬翡不配合,金律這樣態度,即便他勉強應允,也不會對金魚和水的恢復起到好作用。那麼,到底自己要怎麼辦?
在外面租套房子,就她和孩子!這個想法沖擊著喬翡。
可是,學校要求家庭式的輔助!那又該怎麼辦?
給孩子一個地方沒什麼要緊,可去哪里再給他們找個願意幫助自己幫助他們的男人做孩子的父親呢?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租房的信息。想到這里,喬翡給孔老師打了個電話,表示自己已經和金魚的父親談好,準備盡快將金魚和水接回家來。
電話里,孔老師非常激動,應該是那種長長松了一口氣的激動。她一再告訴喬翡,水的費用一定要從金魚的學費中退回。錢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怎樣有利于孩子們的恢復與進步。
听見孔老師這麼說,喬翡頓時感到自己已經心甘情願地被逼上了梁山,逼上了懸崖峭壁,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冒著大雨,喬翡就沖進了未知的雨霧。雨水迅速濕透了她的線衣,發絲憔悴地被雨水貼在臉上。此刻喬翡真想嚎啕大哭一場,就像這淋灕盡致毫無顧忌地雨一樣痛痛快快哭一場,有誰能來幫幫自己?
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把房子的事情定個大概。喬翡擦了擦淚水,站在潮濕里發狠的想……
金魚,來,還有水,你也來。孔老師和藹可親的叫著正在一起學習寫字的金魚和水,他們已經可以寫些簡單的字。
金魚喜歡寫‘新聞聯播’‘實話實說’‘東方時空’這些央視節目的名稱,這是晚上學校組織孩子們看電視時金魚學到的,真正課程上的知識他卻置若罔聞,另一方面,這樣復雜的字卻寫的一筆一劃有模似樣,這讓老師們哭笑不得。
金魚和水寸步不離。
來,到這里來。
孔老師伸出手去撫摩兩個孩子,水非常痴迷這種,金魚卻有些戒備。看當他看見水一副陶陶然的模樣時,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孔老師的愛意。孔老師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模樣標致的金魚和面目猙獰的水組合在一起,使人聯想到天使與魔鬼。可是從內心世界來說,金魚自我世界中很可能駐扎的才是魔鬼,才是令人擔憂的。
金魚,你告訴我,想媽媽嗎?
嗯,嗯,嗯,嗯,嗯……。
孔老師看見金魚只是高頻率點頭,仿佛那頭是搖滾樂中一刻也不停止的鼓點一樣強烈。
好了好了,老師明白了,已經明白金魚的意思了。
孔老師馬上再次擁抱住有些失控的金魚。過了片刻,孔老師才再次開口︰金魚,你回家以後會不會想我呀?
想,想,想……
不過這次金魚明顯比剛才平靜多了,然後,孔老師看見金魚不放心的拉起站在一邊一直掛著笑容的水的手。
水呢?金魚問。
水呢?水也問,口水隨著詢問流在衣襟上。
水,先用小手絹把口水擦擦,孔老師才告訴你們好不好?孔老師指指水的衣服口袋。
呵呵,呵呵,呵呵,擦嘴、擦嘴。
水用不靈光的手去自己口袋翻手絹,站在一旁的金魚一聲不響地握住水去尋找手絹的那只手,自己幫水把手絹準確的拿了出來。
金魚要和水在一起嗎?她問金魚。
孔老師看著自己面前這兩個相依為命的孩子,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那個喬翡的丈夫能夠可以與她一同照顧好這兩個孩子。
這些特殊的孩子們在輔助學校雖然可以系統的幫助他們學習一些技能與生存基本方式。可最終他們還是要回到社會上去,仍然要成為社會家庭這些細胞核中的一份子。在他們有進步有好轉的情況下,盡快為他們營造一個良好健康的家庭環境勢在必行。至于這個新課題是否能夠成功,最終可以延伸多遠,都需要老師和家長共同的努力、共同的堅持。
那個柔弱婉約的喬翡能夠做到嗎?
喬翡下午走訪了六家房介中心,才終于找到一處和原來家面積大小接近的房子,並且離金魚他們學校還不太遠,這無疑對喬翡是個鼓舞。只是當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時,空蕩蕩地房屋再次令她委屈神傷,為什麼?為什麼?全部要她一個人承受呢?
為什麼?為什麼?金律不肯試著與自己再生個健康的孩子呢?這個膽小的男人。喬翡從骨子里透徹絕望。她想起自己曾經多少次放棄女人的矜持,在暮色沉沉里哀哀乞求,乞求金律把思想包袱丟掉,他們可以再要一個健康的孩子。
金律在喬翡的哀求下不是沒有動過心,喬翡如此旖旎嫵媚,如此委婉可人,除了她為自己生了一個有自閉癥的金魚以外,真的是個好女人,是個沒什麼好挑剔的好妻子。
喬翡吹彈得破的肌膚,觸及綿軟的身體,連綿起伏的腰織,最酣人的仍然是那神仙福地,曾經那些恩愛的日子里,是多麼令人流連啊!可為什麼這樣好的女人卻偏偏生出這樣的孩子呢?
躺在媽媽家的小床上,金律的思緒久久不能平靜,如何自己就過到了這一步?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父親去世那麼多年,自己為了工作,留下寡母自己也無暇照顧,從未給任何人任何單位添過麻煩。
為了使家人過得更好,自己堂堂一個技術工程師卻要跟著建築公司常常一走就是一年半載,至今人事關系還在第三建築公司,他曾經錯過了最好的返回機會,過著沒有規律沒有計劃的生活。第三建築公司縣里的一個長期野外作業的單位,條件艱苦風餐露宿。不就是因為那里的補助多一些,不就是因為金魚多年來的治療開銷太大嗎?
喬翡我見尤憐,搞舞蹈出身的女人太多幻想,已經有個像金魚這樣的孩子了,怎麼敢?怎麼能夠再去要個孩子?如果仍然是金魚這樣呢?走訪過那麼多關于自閉癥治療的地方,每次的反饋都令人沮喪,自閉癥是沒有根據無癥可查的,不可預料!
金律閉上眼楮,金魚那惶恐不安,沉悶戒備的眼神就浮現在腦海……就這樣,喬翡還打算再接來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孩子與他們一起生活,一個金魚已經夠令人無法輕松,可喬翡還要再接一個回來,任憑她苦口婆心跟自己說是為了金魚的恢復進步,然而,樂善好施需要量力而為。
他金律沒有這個能力,喬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