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路前行,沒有人再過多的向她解釋什麼。王不墥一口咬定,是孫大人特派他前來救她,至于先前等同于劫持一般的施救,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沒有人為難她,綁縛她;但也沒有人問她,是否願意和他們一起走;所有的人一路上幾乎不多說一句話,他們對待被解救人的態度,是彬彬有禮的。彬彬有禮的冷淡,彬彬有禮的疏遠,彬彬有禮的漠然,彬彬有禮的不允許她離開隊伍半步。
他們專門選擇水路和崎嶇的山路前進,似乎有意躲避著人多噪雜的地帶。行事極其神秘,好似不可告人。
救人是這樣的嗎?
這一行為如果在遼國的土地上,她尚可以理解。
然而一路上她放眼望去,現在他們所行之處,山、水、林渾然一體,綠蔭環抱,山巒起伏,郁郁蔥蔥,峰巒綿延,景致層層交錯,有如置身于仙境。現在正值春天,滿山的梅花競相開放,奼紫嫣紅,芳香四溢,好似一幅奇美的風景畫。如此氣勢磅礡的壯美山川,如此讓人神醉的魅力景象,如此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只有她大宋的國土才擁有這般雄渾壯麗的風采。現在的她可以肯定,他們一行早已進入大宋管轄的疆域。
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則不能不令人存疑。
而她從前根本足不出戶,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們是走到了哪里,目的地又在何方。偶爾詢問,王不墥亦是含含糊糊,語氣搪塞,听不出所以然。
「董小姐,這是您的晚餐。」
休息的過程中,王不墥親自走過來,將饅頭和水,遞到恩慧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擔心她不馴服,會隨時有逃走的念頭,王不墥一路上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態度,一如初見恩慧之時的樣子。對她的照顧也可謂體貼又周到,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侍奉著,很怕恩慧會生病或是有任何的身體不適,耽誤行程。
她沒有過多言語,接過他遞過來的食物,略一點頭致謝。
隨後,她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一口一口地靜靜吃著這一頓簡單的晚餐。
其他同行之人,從不會與她一起吃飯,總是會躲得遠遠的,悶悶地吃,然後又繼續悶悶地前進,互相之間沒有任何交流,讓她完全模不著頭緒,也猜測不出他們劫持她真正的意圖。
縱然面對混沌不清的未來,但她臉上的神色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有仔細地看,才能看得出來那深鐫于眼底的一份黯然。
等同于被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父親的神秘舊友挾持著,離開了遼國,離開了海媛,離開了耶律宗遠、耶律宗楓。找不到神醫,找不到家人,找不到未來的方向。正想等待身體再恢復些時,去尋找她同在大遼的董家兩姐妹,也沒有成行。
她的生活,永遠不能由她自己來決定。
心口生出一股淡淡的刺痛,她有
些無奈地面對自己的心痛和軟弱,擔心著那些會為她擔心的人們。
她的二小姐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人間蒸發,海媛會如何撕心裂肺地哭泣?遠在戰場上的耶律宗遠和耶律宗楓听到又會如何?恩慧不能夠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然而她的身體依然是如此孱弱,即便有心要逃跑,恐怕也是難于登天。
先前會面的那短短數分鐘的時間,就讓她的命運又被強行地完全改變。還要再過多久,再經歷多少事情,她才能再次找回生活的平靜?
她是聰明的,才會在短短的見面之初,就意識到了王不墥很可能動機不純。
可是,她卻太善良,分明已經想到了,卻還是將海媛的不知情據實以告。否則也許,這個男人當時就不會輕舉妄動。
王不墥看起來很沉穩很老練,不敏感的人,會看不出他的任何異常。
她不同,她是敏感的。
然而敏感又如何?善良的天性,讓她總是願意更多的相信人性,相信每個人都是真誠的,也願意以誠待人。
她真的需要改變嗎?她可以不再輕信嗎?
搖搖頭,心里面知道,她做不到。
她是認命的。或許她不該不听海媛的勸,不該僅憑一封自稱董家親眷的人所寫之信,便輕信于人。但事已至此,她也學會了泰然處之。
把一切歸于上天給的緣分,可能是太過消極的念頭,況且這麼猶豫不決的態度也不像那個曾經倔強獨立的自己。但她依舊還是選擇把任何事都看淡,不去想不去在乎究竟該與不該。
可是,是近鄉情怯嗎?不知道為什麼,踏上了大宋的土地,卻讓她分明感受到了恐懼。並且為了自己的這一感覺而不可思議。
即使在董家堡被遼人攻破的那一晚,即使是面對邪佞的惡魔男人如狼似虎一般的侵犯,她都沒有用這兩個字來形容過她的心情。苦難不允許人崩潰,她當時心中想到的,只有與侵略者的抗爭。那個時候的她,是大義凜然的,是無懼無畏的。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英雄,一個敢于反抗、勇于抵御外敵的民族英雄。
可是為什麼,到了這片自己人的土地上,她心中涌起的感覺,竟然會是︰恐懼?
思及此恩慧虛弱地苦笑,抬起頭看著西方的那個薄弱的夕照,雖然已薄弱,依然讓她的眼楮由于激烈的刺激出現黑點,並且漸漸擴散。她靜靜等待視覺的麻痹退去,腦子里一片空白。
「小姐,該上路了。」
另一個同行的人過來,彬彬有禮地提醒她。
她木然點頭,收拾起吃剩的東西,默默地上了馬車,重新向未知的目的地出發。
目無焦距地注視著窗外,馬車里安靜得叫人不安,馬車外輪子滾動時發出的骨碌骨碌聲和一行人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卻又顯得分外刺耳。
恩慧對這一切听而不聞,任飛奔的馬車一路載送著她,去往那不可預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