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單申衣第一次看見她流淚。兩人相識這麼多年,她從未因為任何事情而流淚。
但他自己既沒有笑,更沒有哭。臉上的傷口淌著汩汩的血流,應該很痛,但是他所有的痛覺早已經麻痹。放松自己,他一任手上的匕首緩緩滑落在地上,此刻的神情是極度平靜的,說出口的語音更是帶著駭人的平穩。
「蒼天作證,我單申衣在此起誓,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單申衣與蕭耨斤,恩斷義絕。今生今世,我將永不再與她相見。如違此誓,天打雷劈,萬針穿心而死!」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然,蕭耨斤仿佛在他線條剛峻的面龐上、斑斑的血痕之中,看到了水光在閃動。
他黝深的眼中藏著太多的痛苦,而她亦然,兩個人都在默默地承受著另一方的怨懟,用愛和恨將彼此針刺得遍體鱗傷。
~~~~~~~~~~
面對過去的回憶,單申衣選擇沉默以對。
至少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過去的故事只是一段飄渺的記憶,無論是他還是她,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的良藥,時間能夠讓人學會忘記,這句話,他曾經深信不疑,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
然而忘記並不等于徹底放下……
他忽略了,時間只能淡忘傷痛,卻不能撫平傷痕。
蕭耨斤的目光,依然一如十八年前那般,正在逐漸變得陰冷,她不相信他可以輕易了卻與她的那段情緣,她靠著自己的高聲來掩飾對他遺忘的懼怕︰「難道說,過去的一切,你真的都忘記了嗎?」
單申衣淡淡地搖頭,依然有著明顯傷疤的臉龐上,除了風霜的痕跡再無其他的表情︰「我記得也好,忘記也罷,反正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又何苦提它?」
蕭耨斤冷冷地搖頭,怒氣又起,一雙妙目冷厲無比︰「既然你提都不想提,那你來見我做什麼?」
單申衣亦是實話實說︰「我想請求皇太後,讓我見一見虞笈。」
「你!」
蕭耨斤勃然大怒。
她氣得臉孔極度扭曲,朱唇勾出一朵冷笑,聲音中全是壓抑不住的忿懣,出言即尖酸刻薄︰「虞笈虞笈,又是虞笈。單申衣,你不提她你會死啊?」
單申衣看著她齜牙咧嘴的模樣,真的很想苦笑,為什麼都這麼大的年紀了,她的小女孩脾氣卻半點未改,這樣的她是怎麼母儀天下的,還是一不高興就要殺人嗎?
&n
bsp;「那你想听我說什麼?」
此刻,蕭耨斤的臉龐依然一如十八年前的一般嬌mei,自從他治好了她,她的臉似乎就不曾再變過模樣。即使時間的推移,也未能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只是,她的臉龐有多麼嬌mei,就有多麼猙獰凶狠。
「我是要知道,我的女兒在哪里?你帶走她整整十八個年頭了,難道不應該在現在,對我這個母親有所交代嗎?你說,董恩慧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兒?如果她是我的女兒,她為什麼要認那個該死的女人當娘?難道說——」她為自己突然想到的一個可能性而急怒攻心︰「難道說,你已經娶了她了?」
單申衣既不搖頭,亦不點頭,像是有意要讓她著急似地︰「我可以對你講出一切實情,但是要等到我見過虞笈之後。」
蕭耨斤的面色愈加狂ye憤憤,嘴里吐出一連串的咒罵,極其刻薄惡毒的言辭下隱藏著濃重的酸意。
似乎還是覺得罵得不解氣,泄憤一般,她又惡毒地大聲說著︰「又是那個女人,什麼事情都壞在她的身上。前幾天,我明明就抓住了她的,我真是該死,怎麼就這麼婦人之仁?我就應該先不管她的話是真是假,抓住她的那一刻就將她殺掉就對了。我應該將她扒皮、抽筋、鐵灼、鞭笞,徹底打爛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兒。要是那樣做了的話,哪還輪得到現在,你竟然還是用她來氣我!」
他冷冷地蹙眉,她的陰狠殘虐雖然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听她赤luoluo地將這些詞語說出來,還是讓他無法接受,兩簇火焰開始在他眼底醞釀。
「你何苦為難她?何必事事針對她?不能夠在一起只是我們自己的問題,與她何干?你明明知道,不管有沒有虞笈,今生今世,我愛的只有你。」
倒抽一口氣,蕭耨斤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她卻相信他此話的真心。她相信即使時隔十八年,他的這番話,依然說得心誠意堅。
她原本以為,這一生根本不可能听到這樣的話語。直到真的听見,他從口中說出這句話,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多麼渴望听見,他說他愛她。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白,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它們輕而易舉地撫平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氣,奇異地讓她的一腔怒憤,雪化冰消。
當年的他,相貌堂堂;而現在的他,縱然臉上多了一道令人頓感滄桑的傷疤,然而他的性情卻一如從前,沒有一絲絲的邪氣或霸氣,也不帶任何的攻擊力,給人以無限的安定魔力。
猙獰模樣迅即消失不見,她又恢復成天真又惹人愛憐的嬌羞模樣,發嗲的聲音連嗔罵亦甜如香蜜︰「可惡的老東西,當年你要是就這麼對我說,你的臉就不會被我毀了。」
其實,單申衣亦是不敢相信,他會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番話。他怎能在她傷了他那麼深之後,依然如此認定?
「臉面根本就無所謂,我又不是女人,沒有讓自己成為禍水的期待。」
他其實並不想說剛剛的那番話。而且,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她曾經那麼深刻的傷害他之後,在兩個人又跨越了一個十八年的距離之後,這句話究竟還是不是他的真心話。對于一個只知掠奪的女人來說,她根本永遠不曉得真心為何物,而他自己也做了十八年的心理建設了,為什麼他還是願意毫不猶豫地接受這個不懂真愛是什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