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夜。
禁宮里的溫度此時卻是一反常態的溫暖,連室內的光線都是柔柔的,輕輕地環繞著床上的女孩。
黑發絲綢般的披散著,膚色如雪一般白,臉色寧靜,已經失去了血色的紅唇,正因為他的走近,而綻放一抹滿足的笑容,依然粉女敕如最美麗的花瓣。
耶律宗真靜默地站在床前,靜靜地矗立下動,低頭望著她。他深深地依戀著眼前的絕色容顏。不只是因為她擁有絕塵的美麗,而且因為她觸動他心靈的倔強和執著,他生命中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沒有她的憂愁和她的執著更讓他著迷!
為什麼,為什麼直到現在這樣一個時刻,他才徹徹底底的醒悟?他才願意徹徹底底地面對他的真心?遲來的醒悟,遲來的真心,他該怎麼做?他還能怎麼做?
他的站立,讓那張深刻的臉正處于黑暗與光亮之間,無法看清他的表情,而他的唇邊依舊帶著最溫和的淺笑。只有俊臉上透著的蒼白和深邃的眸子里復雜的光芒,暴露了心里隱藏的痛。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那難言的情緒,逼得他幾乎就要瀕臨瘋狂。
他想起她遭受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卻依然不改那愛慕的懇求的不悔的神情;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狠狠的毫不留情地羞辱她、折磨她、傷害她;
他想起他是怎樣極盡殘忍地打擊她,消滅她眼中所有的希望,讓清澈的瞳湖最終變成一片死寂;
他想起他是怎樣親手傷害了那個用生命愛著他的女人;
他想起他是怎樣,用齷齪的言語、惡劣的行動,逼得她生不如死;
他想起他是怎樣……他是怎樣……他是怎樣……
他遭到了報應。現在的他想不起一切,唯剩痛苦。
他緩緩地坐到床上,強健有力的雙臂,輕輕環過她的縴腰,他的力道極盡溫柔,將她攬入溫暖的懷中。
她听到耳下那溫熱的胸膛中,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很乖很靜地躺在他懷中,她有生的每一分每一妙,都眷戀著這只屬于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心跳。
他的懷抱,是她此生最安全的地方,是她來生最向往的地方,她希望可以躲在這里,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
可惜,他就只有這麼短暫的一刻,才屬于她。
「你知道嗎?剛才,我見到,我們的孩子了。他好漂亮好漂亮,長得很像你,很像。」
她的話,讓他的心髒在胸膛中猛烈地撞擊,帶來最強烈和致命的疼痛,令他無法答話,無法呼吸。
「我不會讓他一個人孤獨的,我馬上就要去找他了。」
她的每一句話,都狠狠地痛擊著他,教他暈眩地幾乎站不住腳。高大的身軀僵硬著,全身的肌肉全部繃緊,他更緊地擁著她,劇烈的痛有如植物的尖刺,狂亂地成長著蔓延著,深入了體內的每一個角落,他懷疑自己永遠都無法拔除。
「別為我難過。」她輕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扭過頭來看他,小聲地開口。那乖巧釋然的模樣,卻讓人看得心狠狠地揪著,感覺到疼。
男人沉默不語,只是收緊雙臂,將她環抱得更緊更緊,讓那個冰冷的身體,緊緊地貼進他的胸口,那處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
她發出無限滿足地嘆息。
他突然開口,一字一句的說著,黑眸亮得有如火焚。「我是一個魔鬼,對嗎?我生來就帶著無窮的破壞力,自私、邪惡、恐怖,生來就是為了毀滅、為了帶給你無窮的災難、痛苦和折磨,驕傲、詭詐、污穢、凶殘……」
她溫柔地抬起手來,堵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詆毀他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他,不是這樣的,不是。她怎麼可能讓自己愛上一個魔鬼呢?是吧?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心的。無心的人,不會像他現在這樣痛苦,這樣折磨自己。
她無聲地笑,笑容中沒有苦澀︰「不怪你。是我自己願意的。為了得到你的愛,我付出什麼都心甘情願。我雖然天真,但是我沒有野心。我只是貪心,舍不得離開你。」
閉上雙眼,男人只覺得,他的五髒六腑都伴隨著她的話的沉重力道,全都被打碎。他從未嘗過這樣的痛楚,只覺得自己已經恍如一位百歲老翁,任何輕微的動作,都可能讓他碎為粉末。
「別讓自己活在痛苦之中,我衷心的期盼著,在我之後,你能夠再尋覓到一位女子,有能力馴服你那野馬一樣桀驁的心。」
她繼續溫柔地說著,聲音有幾分縹緲,仿佛想要透過層層的迷霧,看清他的未來。
「答應我,別因為我的離去而難過,讓自己幸福,好嗎?」
他激烈地搖頭。此刻的他,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獸,神智早已被恐懼與焦慮侵蝕。胸口就像是被挖開了一個大洞般,空洞而麻木地疼痛著。此時此刻,他才知道,他才終于明白,他對于人生的仇恨、對于母親的仇恨、對于所有人世間的人們的仇恨,這一切與他即將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
他最不願意承認的,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此時此刻,他都無從逃避。因為他已經因為復仇的盲目,而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人。
是他害了她,他就是那個最無情的劊子手,害了他們的孩子,也徹底害死了她。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對他微笑?為什麼還笑得那麼無怨無悔?為什麼直到即將離開的一刻,還一心一意地惦記著,沒有了她的他,怎樣才能過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