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
恩慧和大家一起,走了進來,來到了緊緊相擁在一起的這一對男女的近前。
大家長時間的沉默。他們不能不進來。因為耶律宗真懷抱著愛人那已經冰冷的尸身整整一夜,對于任何人、任何聲音、任何事都听而不聞。
然而,身為大遼皇帝,他身負著大遼國萬千人民的重責大任,他並非為自己而活著,雖然他的妃子因他而死,但是他卻不能發狂,更不能心碎而死!
大家是來勸說的。可是,眼前的情景,卻讓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紅了眼。
恩慧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現在這個個性強悍的男人眼角閃爍的,是晶瑩的淚光。
冷凜的俊顏已全然扭曲,多年堅築的冰漠徹底宣告崩陷,曾經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流淚了,他終究還是動了情。
可是他的淚,已經不能換回她的一絲響應。他即使心碎也要明白,再多的愛,再多的心痛,再多的眼淚都已經無法把她喚醒!
時間的河流在眼前永恆的漂過,幸福的時刻卻只有須臾,兩情終究得以相許的喜悅,如今卻變了甘冽的鴆酒。那份屬于心靈的快樂,短暫得如同盛放的焰火,瞬息寂滅。
老天爺給了他們恩惠,可是這份恩惠卻是如此短暫。似乎他們用盡了一生的努力,只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心碎。
緊握著佳人那再也無法反應的手,耶律宗真不舍地放在頰畔反復摩挲著,任淚水數次淹漫……
埋在心底、沒有說出口的愛,往往情深似海。
然而縱然情深似海,也只能留待來世,再能夠有機會對彼此述說。
可惜,耶律宗真,一直到了今天,一直到了現在,才終于明白。
抬起頭望向眼前的每一個擔憂的眼神,男人憂傷的眸中凝結的——是深深的歉疚。
「我沒事。」他一邊冷靜地說著,一邊再一次眷戀地伸出手去,觸到懷中佳人的發,大手第無數次地停留在她蒼白的頰畔。他在笑,他的笑容,哀傷,卻真誠。
他再一次將她抱緊,緊得就像是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他看著她,眸底的眷戀由驚心的愛戀,漸漸升華。
「我會將她下葬,讓她入土為安。不會失心瘋,不會陪著她一起去。因為,這是她的心願。為了她,我要改變,我會好好活著。」
他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他沒有看清人生苦短,真愛難覓,他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覺醒于痛心疾首。
但他終于明白,他必須放棄
某些堅持,他要為她改變,他要做一個懂得愛的男人。
雖然她永遠不能夠再對他溫存耳語,但那一份默契,使得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言語。
只是他知道,他虧欠她的,太多太多。
虧欠她的生命。
虧欠她的深情。
虧欠她的摯愛。
虧欠她的執著。
虧欠她的不悔。
他要償還她,他要彌補她,他要讓九泉之下的她得以瞑目,不再為他憂心。
凝望他平靜的容顏,恩慧感到深刻沉重的痛苦……淚水潸然落下。
虞笈的目光無限哀戚,她淒然地凝望著耶律宗真懷中的女子,眼中有酸楚的痛,不斷地灼燒著她冰冷的心……
「我是董雨心,大宋的董家堡中長大的女孩,董家人的女兒。今生今世,我永遠是董家的人,永遠是董雨心。」
她咀嚼著女兒彌留之際的話,朱唇顫抖,眸光中滿含歉意。正是她的優柔寡斷,給女兒造成了不能挽回的傷害。
她不怪她,她不會追問,她已不能言語。
這一刻,她又一次崩潰,又一次心碎!
為什麼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承受,承受壓抑的痛苦、承受生離死別的遺憾、承受無法開口的無奈,承受與死亡相逼的慘烈?
現在,她縱然想要挽回,一切已經太遲。
喉嚨,哽了又哽;心,碎了又碎……
然而,她已經沒有眼淚。
她的淚水,在這一刻之前已經流干。
她閉上眼,咽下心碎的苦汁。
雙唇緊抿。
傷痛欲絕。
努力壓抑著內心傷痛的感情,站在這樣一個生離死別的場景中,她卻依舊讓自己縴細的背脊挺得很直,堅強的面容,如一朵清雅出群的荷花。
一個手臂伸了過來,她茫然地側頭凝望。
是恩慧,她的女兒。她雖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卻是她此生真正的至親。她不忍心看娘親強忍悲痛,不發一語地上前,緊緊擁住她。給她最真實的安慰。
這一瞬間,虞笈再也忍不住哽咽,她企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允許自己哭出聲。可是眼淚仍然像斷線的珍珠,頃刻間漫過了她冰涼的手指。
此時此刻,她終于在女兒的懷抱中崩潰。
因為她的心,是如此的痛苦……
這是恩慧第一次,看見死亡。
她心里有苦,有悲,更多的是,是怨。
神醫!您在哪里?
您整整十八年都陪伴在我們姐妹三人的身旁,給了我們父親般的關懷和溫暖。那麼為什麼現在,為什麼在這個姐姐最需要您的時刻,您卻不在我的身邊?如果您在,眼前的悲劇又怎麼會發生?
神醫,您在哪里?在哪里?
像是在響應她撕心裂肺的呼喚,像是在響應她逐漸放大的哭聲,門被突然一腳踢開了,一聲更猛烈地嚎啕裹挾著淒厲的冷風,瘋狂地卷入。
「恩慧!」
女人的呼喚听起來如同尖叫。
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房間里的氣氛比剛剛更加令人窒息。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望向門口那個此時看起來,瘋癲得更加歇斯底里的女人。
恩慧的心跳驟然加快,心頭充滿強烈的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