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份無法忽略的痛楚,使恩慧明白,原來她的心髒還在跳動著,沒有因為神醫的離開而靜止。
全身像是散了架,她軟軟地坐在地上,眼淚再次一滴滴地滾落下來,她低垂著小腦袋,倚靠在擔架旁,烏黑的圓眼,困惑而又茫然。
緩緩地緩緩地,她終于掀開了白布的一角,露出那張無限熟悉的面容,那慈愛的臉龐,曾經多少次,多少次,面對著孤獨、寂寞的呆在家中的她,露出最溫暖的笑容。他教她讀書寫字,無微不至的照料體弱多病的她,不知道多少次將她從閻王的手中奪回來,從來沒有對她紅過臉,永遠都是面帶笑容。
而現在,那張臉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失去了所有的生氣,不再微笑,不再關心。塵世間的一切,都從此不再牽掛。
揪著傷痛的眸光,她睨望著再也無法睜眼望她的親人,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得如泣如訴。那令人心碎的目光,讓在場所有人的心,疼得窒息。
「是我啊!神醫!是恩慧呀!是恩慧!見到我,您怎麼還不醒過來?您舍得離開我嗎?您舍得嗎?」
「是誰曾經告訴我,無論遇到任何的事情、任何的困難,都不要一個人面對,不能一個人藏在心里。因為我還有您啊!是您說,只要想找人傾訴的時候,您始終都在。」
「我姐姐剛剛去世了,您知道嗎?您知道我現在心有多痛嗎?您知道我現在多麼需要找人傾訴嗎?您不會舍得在這個時候拋下我的,對嗎?起來,您起來,跟恩慧說句話,好不好?」
為什麼,為什麼她說了這麼多,神醫卻依然不動?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您怎麼忍心,您怎麼忍心?」
終于,她再也承受不住,雙手掩著臉,哭得肝腸寸斷。
然後就驟然栽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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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的時候,她的人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壽康宮中。陪伴在她身邊的,是那個曾經一心一意要置她于死地的遼國皇太後——蕭耨斤。
此時的蕭耨斤,是沉靜的,沒有了一身戾氣,只有揮之不去的哀傷,還有濃重的對女兒的擔憂。
意識清楚之後,恩慧還是很虛弱,還是很想流淚,但是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畢竟,發生的一切,都無法翻覆,無法重來。
「我姐姐……」
蕭耨斤淡淡地回答她︰「下葬了。」
恩慧點頭。也好。入土為安的姐姐,從此不再有仇恨,不再有憔悴,不再有生離死別的悲哀。
心在抽搐,因為另一個她摯愛的名字︰「神醫……」
蕭耨斤的面色如死灰,那個男人,他是恩慧的慈父,也是她今世的良人。此時此刻,母女兩人的心,一樣痛。
「下葬了。」
恩慧再點頭。眼眶又一次嚴重的發熱。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那張熟悉的溫暖的面容。從此,她與神醫的緣分也到了盡頭。生死兩茫茫,空余離恨,如何再追隨?
死者已安息,生者只能選擇堅強。況且還有其他人,等待著她的關心。
「我娘……」
蕭耨斤對著恩慧的「我娘」二字運著氣,非常恨自己實在太心疼女兒此時所受的創痛。要不然,她會斬釘截鐵地回答女兒,還是那完全相同的三個字。
「海媛剛剛過來看過你。你是哀傷過度,現在身體基本上無礙,休養幾天便會恢復。至于你娘,」蕭耨斤刻意在「你娘」二字上加重語氣,說得咬牙切齒︰「跟著海媛去她的將軍府了。海媛說留她住幾天,等你醒了,要把你也接到她那里。你們還真是姐妹情深。」
恩慧虛弱的笑︰「海媛與我,自小一起長大,確實情誼深厚。」
哼!蕭耨斤冷哼一聲。除了她自己和她的女兒,她對任何女人都充滿敵意。不要說女人與男人之間不會有純粹的友誼,就算是女人與女人之間,會有至真至純的友誼?狗屁!還不是相互利用。只是利用的方式和動機不同而已。她的女兒手握巨額財富,試問誰會不想高攀?
雖然心里是這麼想的,她的情緒還是有所收斂,畢竟現在不是這樣打擊女兒的時候。只不過說話的語氣依然是酸酸的。
「別擔心,我不會把她和你那個娘怎麼樣的。我已經答應了。等到你的心情平復,你就可以到她的將軍府去住上幾日。」
恩慧道謝。
「謝謝。」
蕭耨斤嗔怪地睨她一眼。
「你跟我客氣什麼?」
「太後,我……」
恩慧想問,她真的是她的女兒嗎?可是,已經知道的答案,有必要一再問詢嗎?如果讓她選擇,她亦和她的姐姐一樣,今生今世,都只認自己是董家人,她永遠都是董恩慧。不過這句話,她會藏在心里,永遠都不會說出來。
「孩子啊,你……」這一次,換蕭耨斤欲言又止。
恩慧抿了抿唇,平靜地看著她︰「有什麼話,您就說吧!」
蕭耨斤的目光緊盯著她的每一個表情,神情中充滿期待︰「你……你現在已經是我大遼的斤若公主,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娘?」
恩慧慢慢地從床上起身,坦然地與坐在床邊的蕭耨斤相對,然後伸出手來,抱住眼前的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輕輕地呼喚著︰「娘。」
蕭耨斤呆住了,她反手抱住恩慧,緊緊地抱住她。久違的淚水再次潰堤︰「孩子,你是……真的願意叫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