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他的眼前，放著一個布女圭女圭，一個很舊很舊的布女圭女圭，飽經滄桑的痕跡下，依然一塵不染，甚至于更加生動，更加鮮活，仿佛時間賦予了它更多的活力，歷久彌新。
很像，很像很像。
他的妻子的眼楮，他的女兒的臉龐，仿佛就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現。
男人的心中，思潮起伏。
一貫自詡頂天立地的海越山，此時卻是真真實實地搖搖欲墜著，眸光中缺少了那所謂的代表正義的凌厲，反倒是變得晦暗無光。
他的冷靜完全崩潰。
他不難想象，當年的那個弱小、無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遇到了眼前的這個像仙女一樣美好、溫柔的小姐姐，如同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線光明，在無窮盡的軟弱中突然尋到了可以支撐的力量。于是，她知道，從此再也不必害怕，從此再也不需要躲在黑暗中。
于是，姐妹倆相依相偎，一直走到今天。直到他的出現，殘忍地奪走了女兒所有的歡樂，所有的幸福。
他的人生，意義究竟在哪里？難道就是持續不斷的給深愛過他的親人，帶來苦難？
沒有人為難他，沒有人強迫他，是他自己輕信讒言，以為自己義薄雲天，信誓旦旦地前來為民除害。
卻原來，他才是那個最大的禍害。
不需要再知道得更多了，他已鑄下大錯。
當年，他討厭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他放縱自己，要去追求大氣磅礡、跌宕起伏的人生。
而今，蒼天捉弄，他終于見到了他的親生女兒，他卻親手毀滅了她，毀滅了她所有的幸福。
誰的人生，比他活得更失敗？
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也許，只有死，才是解月兌，他犯下的錯、欠下的債，今生已無法償還，唯有祈望來生，做牛做馬，補償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兒。
「如果可以，我希望董家我的爹娘、我希望苦命的姐姐雨心、我希望一生寵愛我的神醫、還有愛護了我一輩子的海媛、還有耶律焌、還有我的朋友阿一果，他們全都還活著。全都好好地站在我的眼前。繼續關心我、疼愛我、照顧我，一輩子都不分離，一輩子都在一起。即使死，也要帶上我，一起走。」
在男人下定決心的時候，恩慧突然開始說話，清澈的眼楮里凝著憂傷，透明得像是水晶，仿佛能夠讀懂人心。
「可是，不行。因為上天不肯給我這樣的機會。我經常會想，他們就在另外一個世界看著我，一直
都在看著我。他們會對我說什麼？他們一定在說︰恩慧，不要讓你自己始終沉浸在悲傷之中，那樣並不是你對我們，最好的報答。正因為你愛我們，我們愛你，所以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夠好好地活著。帶著對我們的懷念、思念和想念，好好地活著。你要不斷地帶著快樂的心情回憶起，我們曾經在一起時的珍貴時光，我們活著的時候，那所有的美好的時刻。我們也曾經活得精彩，活得快樂。」
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閃過最激烈的痛楚，女孩兒的微笑依舊是那麼真誠︰「不要選擇死亡。為了海媛，為了海媛的娘。你虧欠她們的，太多太多，所以，你更加應該勇敢地活下去。人生沒有機會後悔，但可以改過，可以繼續向前。」
曾經不止一次的和海媛談起往事，听海媛講起她的娘親。雖然海越山一意孤行地離開她們，是一個完全不負責任的男人。但是，海媛的娘，仍然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懷念著她們的過去。情深無怨尤。在離開夫君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沒有讓自己在自怨自艾中度過，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棄婦。她總是告訴海媛，爹爹有他自己的理想，但是心里也同樣裝著她和海媛，爹爹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即使是在饑寒交迫之時，即使是在彌留之際，她也不改初衷。
縱使情難寄，舊時約，亦難忘。君若負我，我亦無尤。
這就是她給丈夫的愛情。至死不悔。
恩慧的心，不斷地思考著，思念著，思量著。她最好的姐妹，還有她的娘，她們的在天之靈，會希望她怎麼做？她們一定會希望她們的親人，珍惜自己的生命，活出屬于自己的精彩吧？
「告訴我，我該怎樣做，怎樣做才能夠彌補我的虧欠？怎樣做，才能讓我有臉面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海越山嘶啞地道，凝望著眼前的女孩純真的臉龐，胸口涌起濃濃的愧疚和心疼。
「你只要不放棄，只要活著，更加努力，好好地活著。即使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返回，只有活著，才有未來。才有可能彌補。」
海越山的心，不能平靜。胸口就像是被挖開了一個大洞，空洞而麻木地疼痛著。終于看清，他空虛地莫名地追逐著的一切，原來都是那麼微不足道。而在他就要被罪惡感徹底淹沒的時候，是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給了他嶄新的勇氣。
「好，為了海媛，為了她的娘，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兩人長久地凝視著，一笑泯恩仇。
恩慧的目光中，突然現出幾分遲疑︰「您……真的知道我的身世嗎？」
海越山已經徹底平靜︰「其實，我也只是道听途說。」
恩慧充滿期望地望著他︰「那您能告訴我嗎？」
海越山思索片刻，靜靜地搖頭︰「重要嗎？孩子，記住，別人所謂的真相，永遠沒有你真實的感受來得更重要。不要在意那個所謂的真相。」
他善良的女兒，之所以不惜用性命相拼，就是怕他說出那個會令眼前的女孩心碎的所謂真相吧！足見她與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有著怎樣深刻的姐妹之情。既然如此，就讓那個所謂的真相，永遠湮沒在過去的洪流中吧！那只是一段過去，不能夠代替未來。
但是，盡管他不說，卻不代表別人就會不做。
「孩子，雖然此番我以失敗告終，但是，還是會有人企圖傷害你。你手中擁有的財富始終是別人垂涎的目標，所以，你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