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夜輾轉,難以入睡。
心口悶得好難受。那緊縮強烈得接近疼痛,先前的酸澀情緒,這會兒變得更加嚴重,全都匯集到了她的胸腔中,開始翻江倒海,簡直像是要把她淹沒……
白日里,宗楓那低啞、懇切的話語,仿佛依然回蕩在空氣中,濃濃地包圍著她。
她想起宗楓為了救她,是怎樣以身試虎;他遭受了阿一果的愛人內羅,怎樣殘酷的折磨;傷痕累累的他,又是怎樣對著她心疼和內疚的目光,露出無限溫柔的笑。
她相信自己會終身難忘那個笑容,像寒風中的暖爐、冰窖中的篝火,更如同一縷熾烈的陽光,溫暖了她冰冷的身心。
她想起內羅給宗楓的評價︰「你是他的心、他的命。他不能忍受,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內羅的話,是那麼肯定︰「為了你,就是要那個男人死,他都不會眨一下眼楮。」
她該怎麼做?她能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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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好天氣,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紛紛揚揚的灑落,落英繽紛,鮮艷的桃花杏花瓣瓣,如綿細的雨,播撒在迎面走過來的娘親那雪白的衣裙上、清麗絕倫的俏臉上,雖說人面桃花相映紅,卻是人比花嬌,美麗得足以令人難以呼吸。
恩慧望著眉目如畫、有如仙女下凡的娘親淺笑,眉宇間那一絲淡淡的清愁,卻揮之不去。
虞笈輕輕地嘆口氣。無論是耶律宗遠,或是耶律宗楓,甚至還有一個董銳雋,這幾個孩子所思所想的,她都看得真真的。只是不知道,女兒的心里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輕啟朱唇,清脆輕軟的聲音直言不諱︰「孩子,娘是過來人。有些人的心思,娘不可能看不出來。娘想,你也並不是一無所知的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小了。娘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裝著哪一個?」
恩慧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是清澈卻淡漠的,目光飄忽,似乎看得很遠很遠,凝望著空氣中其實並不存在的東西。就連最善于察言觀色的人,也很難看得出來,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不回答娘親的問題,卻顧左右而言他︰「娘,也許,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直直地注視著女兒的眼,虞笈吃了一驚︰「孩子,你想離開這里?是真的嗎?」
恩慧肯定地點頭︰「是真的。」
「可是,」虞笈著實無法理解︰「為什麼?」
恩慧搖頭,一味地避重就輕,她的聲音是淡然的,如同脆生生的雨滴,敲打在平靜的湖面上,清澈見底︰「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能夠強求。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就應該離開。不是嗎?」
虞笈搖頭,除了嘆氣,還是只剩嘆氣。這個孩子,聰慧、恭順、靈巧,但卻過于倔強︰「你想到哪里去?」
恩慧的目光中,全是對家鄉的向往︰「不知道。去哪里都好。娘,我好想回董家堡,回我的家,那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可是現在,即使能夠回到那里,恐怕也難得清靜。」
虞笈抿了抿唇,幾經猶豫,還是決定對女兒說出她的秘密︰「恩慧,我剛剛收到一封信,是雨情寫給你和我的。」
恩慧一驚,有些恍神︰「雨情?」
她的小妹?
「她在哪里?」
虞笈回道︰「在西夏。」
「西夏?」
恩慧吃驚更甚。西夏剛剛派人來殺她,現在,西夏和大遼兩國邊境正虎視眈眈、沖突不斷。雨情,為什麼會到了西夏?
虞笈的神情突然激動起來,眼底涌現淚光︰「她說她現在已經安頓下來,而且生活得很好。恩慧,你知道嗎,她居然認了我,認我是她的娘。還說,如果我們兩個呆在這里並不如意,就讓我們到她那里去。」
不止的淚水滯留在眼眶兜轉著,她那傷痕累累的心,總算增添了一絲安慰︰「孩子,我思來想去,已經決定要離開這里了。原來的打算,是不讓你跟我走的。我只是想來和你說一聲,算是告別。畢竟,這里的人們,都已經成為你真正的親人。把你留在他們身邊,你也不會缺少照顧,這樣我也很放心。」
恩慧斷然搖頭,決心已定︰「娘,我跟您走。我們去找雨情。您一個人,我也不放心。至于我是否留在她那邊,等到時候看情況再定。」
虞笈靜默地望著她︰「孩子,我能知道是為什麼嗎?我希望你一定要告訴我。」
恩慧微笑,溫柔而釋懷的笑︰「如果我不能給身邊的人帶來幸福,而只能夠帶給他們無盡的痛苦,那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是這樣,我寧願遠遠地離去,遠遠地祝福著他們,守候著他們,期待他們能夠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只有陰雨綿綿的天氣,牽連的雨絲才會糾葛纏綿、扣人心弦。可是,她不願屬于黯然的雨天,她希望自己只屬于陽光,也希望愛她的人以及她愛的人,能夠始終站在燦爛的陽光下。
她並非如她的娘親一般縴細婀娜、嬌艷妍麗、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她更加不想成為世人眼中的絕世禍水。她不怕別人說什麼,她只是不想傷害。她的無辜,她的柔弱,她的單純,她的善良,從來就不是危險,更不是武器。她也不曾想過,以此來迷惑任何人。就這樣吧!她不要讓自己,成為傷害別人的利器。不管是誰,她都不想去傷害。
虞笈觀察她多時,最後也只能慨然長嘆︰「這孩子,我真是看不透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