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身軀蜷縮著,斜斜地歪在床上,全身酸軟無力,臉色蒼白得嚇人。
一顆心昏昏沉沉,迷迷惘惘……
虞笈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毫無表情的女兒,蒼白的臉龐疲倦又憔悴,坐在那里,木然如一尊石像。
縴細嬌小的身影緩慢地轉過來,靜默地,無聲地望著她。全然失去了血色的唇,輕輕地顫抖著,淚珠滾落了一顆又一顆。從前即使當女兒的心里再傷心再難過,為了讓娘親安心,在望向她的時候,水潤的唇邊依舊會保持一絲淡淡的笑容。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她的模樣太過淒楚,如同單薄的落葉,仿佛禁不起微風的輕吹。一雙清澈的大眼,雖然仍然晶瑩剔透,卻盈滿憂傷。
那雙純摯的水眸,深深地凝視著她。帶著疑問,帶著疼痛,帶著質詢,帶著對她的憤怒。那是一種恨,一種強大到虞笈無法抵御的恨,它們從女兒的眼中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正狠狠地撞擊著她的胸口。驀地,喉中干澀,像是有無數的泥沙堵在那里,虞笈只覺難以呼吸。
今生今世,她算得上是經歷過無數的風浪,抵擋過數也數不清的血腥。雖然殘忍,她依然面不改色的驕傲;雖然凜冽,她依然在狂風中勇往直前。
可是,如今在她最愛的最願意用生命去保護的女兒面前,她卻首次嘗到怯懦的滋味。
心,被狠狠地揪緊著,心疼的情緒,凶狠地***動著,使她無法再用堅強來武裝自己。
恩慧的眼神,讓她的心疼痛得碎裂成片片,五內俱焚。
恩慧還在無聲的悲笑,強忍著心魂的劇痛,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口中說出傷人的話︰「虞笈,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讓我做你的女兒?」
她第一次直呼娘親的名字,這兩個字讓娘的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但她不能停止,她控制不住內心那深切的淒涼和痛楚,依然喃喃地說著︰「我的身份那麼卑賤、那麼低劣、那麼可笑,明明就是配不起你的,不是嗎?」
她的唇邊綻出一抹貨真價實的苦笑︰「你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人世間所有男人都願意追求的高貴的花,這樣的你,怎麼就屈身遷就了我這樣的一顆最低等、任人踐踏的小草?」
她質問著,在母親的淚水中,聲音卻越來越大,如同嘶喊︰「難道就是因為要讓我為你做一個任人宰割的人質嗎?就為了吸引仇家的目光嗎?就為了讓我成為你財富的犧牲品嗎?」
她淒涼地哭喊著,像是這樣就可以減輕她心中翻滾的痛楚︰「既然如此,殺了我就好了,讓他們殺了我呀!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們,我心甘情願的給他們。」
眼淚密似雨簾,讓她看不清娘親痛不欲生的臉︰「為什麼?為什麼要害別人?為什麼要犧牲了無辜的人?我要死幾次,才能夠補償他們?才能夠償還得了欠下的情債?」
感情的債台已經高築,讓她如何償還?
虞笈欲張口說話,可是嘴巴開開合合了數次,卻只能任眼淚無節制的奔流,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恩慧也沒有打算要她說什麼,她不原諒她,絕不會原諒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推翻床前的桌子和眼前所有的東西,她轉身便沖出了房門。
虞笈肝腸寸斷。
女兒的質問,女兒的漠然,女兒的話語,如同一壺毒酒,殘忍地徹底地腐蝕著她的心,讓她的心瀕臨破碎,千瘡百孔。
現在的感覺,那麼冷冽,那麼孤獨,那麼恐懼,讓她禁不住周身顫栗。
沒有了,沒有了,她終于什麼都沒有了。
就連她最愛的女兒,曾經最愛她的女兒,她也終于失去了她。
老天,為什麼還要讓如她這樣,活得如此失敗如此悲慘的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恩慧就這樣,在娘親悲哀的表情中,決然地沖出了門,顛簸踉蹌著走開。痛楚太強烈,她幾乎無法承受。所以她控制不了自己,再與娘親共處一室,她還不知道自己能夠說出什麼來。心太疼了,她懷疑在這樣的疼痛下,自己會像重重跌落的杯盤,碎成一片片。
自從清醒之後,就不斷有血腥的畫面,在她的腦中頻繁地閃過,讓她無法承受。
終于,在沒有人經過的路上,她放縱自己,放聲痛哭。
心已經碎得更碎,就像剛剛經歷過一場大火,燒得空空如也,只余—地沉痛的灰燼。
一直以來,她始終以一種寂寞卻倔強的姿態,游走在這個冷漠哀戚的人世間。
愛在心里纏纏繞繞著,原本就紛繁復雜,她又將其層層包裹、疊疊埋藏,然後裝上堅硬的外殼,任其在密不透風的感情世界里,獨自發酵,獨自酸澀。
她該怎麼解釋?怎麼告訴宗楓,她心里的想法?她的心里是有他的,那個面對內羅的殘酷冷血、在遍體鱗傷的時刻依然挺身保護著她的男孩子,要她怎能忘記那個早已深深鐫刻在她心頭的場景?
可是,她永遠都沒有機會向他解釋了。他們的緣分,從來沒有機會細致的展開。日復一日的生命中,她無法控制地隨著命運的洪流浮沉著,他和她就那樣一再錯過。
還有她的大哥,他現在在哪里?會在天上看著她嗎?他是否正在後悔就這樣為她失去生命?這樣慘烈的付出,是多麼的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她寧可死去的人是她,如果能夠換他們回來,她願意再去死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只求老天,讓她換他們回來,回來活完他們原本精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