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記憶,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個兵荒馬亂、雞犬不寧、一切月兌出常軌的歲月。經年累月的戰爭,慘酷至極,民不聊生。那是一個戰亂已久,卻始終未見和平降臨的亂世。
無數人力、財力,還有人命,在亂世中被無止境的消耗。
久戰必停、停久再戰,國仇家恨,就這樣打上了一個死結,根深蒂固,不知如何解開。
她仿佛看見,在同樣的月色之下,在那個貧窮的村落中,有一戶普通的人家。那是一所破舊的房子。房子大門雖然緊閉著,但微風一吹,已經破敗的木質便發出挫敗的吱嘎聲。
那個家里很簡陋,有著破陋的屋頂和早已裂開了縫的牆壁。但它卻也很干淨,因為床上還睡著她——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屋子里時不時地傳出孩子的哭聲。一對踟躕的老夫老婦,正在用最平靜的語言,向前來投宿的一男一女,講起他們的悲慘生活。歲月的艱辛,早已在他們的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頭上布滿了銀發;臉上刻著重重的紋路;他們的眼楮里,則布滿了每日勤勞耕作的疲憊血絲;一雙硬邦邦的手上,早已干燥的裂開了道道干溝,長滿了老繭;一身破舊的衣服早已辨不清本來顏色,還羅羅列列著打了許多補丁。
那個時候,兵役是那麼殘酷,戰爭是那麼慘烈,人民是那麼困苦。
現實是那麼痛苦和無奈,他們怎麼忍心還在襁褓中的孫女,一輩子就過這樣的日子?
對于她,她的祖父祖母,盡力了。不管是不是用力太過,那是他們的愛,不是她恨的理由。
對她,娘也算是盡力了。畢竟是一位人間絕色的女子,她該是一個如何自驕自傲的女人?在女兒面前,她更多給予的是疼愛,而非冷淡。神醫則更甚,一生為她殫精竭慮,鞠躬盡瘁。而她和她,她和他,其實都素昧平生,只不過是萍水相逢。
她確實應該悲傷。她有悲傷的權利。因為她竟然不是萬千寵愛、傲視雲端的公主;竟然不是富甲天下、眾星捧月,驕傲到骨子里的董家千金小姐。她竟然什麼都不是,就連悄然離開、不驚擾任何人不破壞任何人的人生這樣卑微與無奈的要求,都無法實現。一片枯葉,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無助地飄零,誰會憐惜它,誰來告訴它,何處是漂泊的盡頭?
她根本不是尊貴的花,而是代人受過的廉價小草。雖然將她日日夜夜留在家中,鎖在自己的房門內,確有人質之嫌。可是,她依然深深的記得,那個從小就體弱多病的自己,一直被全家人費心嬌養著。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姐妹、董家上上下下的幾百口人,全都對她體恤有加,盡心竭力的照顧著她。
他們為了什麼?是為了錢?是為了讓她好好活著以便做好人質該做的事?
不。她終于明白,他們是為了她,只為了她。
娘親做到了,神醫亦做到了。現在的她,不再憂傷,不再怨天尤人,而是坦然,徹底全然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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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遠遠的,一束目光,始終駐足在她的身上,審視著她的臉。而銀亮的月光,則照亮了他俊美的臉龐,和臉上帶著的笑。那滿滿的關懷,在冷情的月光下,包圍著她,纏繞著她。
她留意到了他的到來,轉身給他一個淡淡的問候的笑。
「我要娶你。」
他開門見山,強勢一如往常。
出乎意料地,她沒有流露瞪大眼楮的震懾表情,沒有連連搖頭拒絕的痛苦情緒,更沒有連喊「不要、不可能」。依舊一如初見時,看起來那麼弱小、無助、善良可欺,又是那麼倔強、永不馴服。她平靜地轉身面對他,平淡地反問︰「你如何娶我?」
目光再次轉向天空的月光︰「皇太後怎麼可能允許你娶我呢?」
想起那個曾經愛她如女的女人,大遼的皇太後,她的心隱隱有著失落的痛。她一定很恨她吧?冒名頂替了她的女兒,又害得她的兒子至今生死不明。個性強勢、偏激怪異、做慣耀武揚威之事的她,怎麼可能允許一個平民女子,這樣戲耍于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會秘密派人將她抓進宮去,秘密處死吧?
她不怪她,她甚至很理解她。
耶律宗遠搖頭。事實並非如此。
當他帶著畢恭畢敬、卻又氣勢萬鈞、預示著他的決定不可更改的神情,向蕭耨斤提出娶妻的要求時,大遼皇太後那冰冷剛硬的眼眸,不自覺地翻了幾翻,雖然沒有一絲溫度,卻也沒有流露任何狠毒與不甘。
她竟然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悶悶地坐了一會兒,便袖袍一揮,留下耶律宗遠一人,不發一言地率先離去。
原以為,這個女人一定會氣得臉色發青、七竅生煙,誰知卻是一臉的面無表情、諱莫如深的壓抑神情,完全不符合她一貫高調的行事作風,頗令人費解。讓閱人無數的耶律宗遠也一時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
現在,戰馬正在嘶啼,驍勇精銳的將士們士氣如虹,他們即將開赴邊關,為國征戰!而耶律宗遠,也將親自率兵出征。
想到這里,耶律宗遠睿智深沉的鷹眸閃著凌厲懾人的光芒,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已經不可避免——
而他希望在出征之前,能夠讓恩慧,這個始終牽動他心的女子,得到徹底的安逸,月兌離強加在無辜的她身上的,那些苦難的生活。永遠月兌離。只要有他的保護。
她的身體太脆弱,完全沒有強壯到能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從前的她沒有依靠過任何人,人生的風雨她選擇獨自面對。現在呢?她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