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牢窟中更是分外寒冷。比寒冷更可怕的，是眼前那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而那份冰凍身體的寒意，抵不過心里的凍傷。
這一夜，也許是身上傷口的疼痛趕走了朦朧的倦意，各懷心月復事的姐妹二人，均是毫無睡意。
恩慧知道，她之所以還沒有被孱弱的身體徹底擊倒，不僅是因為她受的刑罰較雨情的輕微許多，而且她每天都被迫服下一種丸藥，這種藥她也無比的熟悉，是二王府那位愛她如女的老大夫親自為她量身配置的。
耶律宗遠，他在想什麼？希望她堅持得越久越好嗎？這樣可以任他折磨的時間也更長？
董雨情也睡不著。
她費盡力氣地蠕動著身體，才能夠勉強自己傷痕累累的身軀坐起來，靠著潮濕冰冷的牆角邊，將自己蜷成一團小球兒，卻仍然無法抵御絲毫的寒意。盡管如此，她的心里，卻是一片今生從未有過的春暖花開。那是一種壓抑太久之後的終極釋放，無比愜意，無比輕松。
「二姐，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
董雨情的問候，听起來那麼像是一個問候，但卻無關關切，更無關一絲一毫的溫暖。
恩慧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恩慧。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隔壁的牢房中，傳來虛弱卻穩定的聲音︰「我沒事。」
董雨情高高地揚起縴秀的眉，眼角眉梢凝聚的全是狐疑的皺褶。
「真的嗎？」
董雨情不信。打死她她都絕對不要相信。被自己的愛人誤會、困囚、折磨得半死不活，這樣的飛來橫禍，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會——沒事。
強迫自己轉過身來，忍受著全身無處不在的劇痛，雖然眼前一片黑暗，她幾乎看不清董恩慧的周身輪廓，然而僅僅是注視著隔壁牢房中那一團模糊的暗影，就足以讓她的那雙眼楮綻放沉積已久的最惡毒的光芒，聲音也由柔和轉為尖銳。
「姐，你真的沒事嗎？真的那麼無動于衷嗎？」
她看不到，只能听到恩慧輕飄飄的語音，沉穩安靜地傳過來︰「我並非無動于衷，我現在真的沒事。」
「是嗎？」董雨情狠狠地冷笑，原本美貌絕倫的臉，因為連日來經受的折磨，本就略顯腫脹，這會兒更是猙獰得完全變了形。好在夜色為她提供了最完美的保護。
「現在夜深人靜，獄卒都睡得香甜了。萬籟俱寂中，除了你，誰也听不到我說的話，誰也看不到我此時的表情。這倒是讓我的精神更加清醒，神智更加清晰，也記起更多我曾經做過的事情。」
她輕輕地咧開嘴，嘴角帶著一抹得意的笑意，無法壓抑自己喜悅
的心情︰「姐，如果現在我告訴你，今日你所遭遇的這一切一切，都是我心里面最期盼的、最渴望的，也是我事先預謀而最終實現了的。難道說，你仍舊沒事嗎？」
董雨情充滿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對面響起訝異地抽氣聲，等待著對面的弱質女流，變得不知所措，只能選擇哀戚哭泣。
可是，那團暗影一動不動，維持著同她說話之前的姿勢，董雨情甚至可以確定，她的二姐，她最憎恨的這個女人，在听了她石破天驚的話之後，甚至連眼神都不曾偏移過來望向她。
董恩慧，你怎麼可以如此冷靜？你怎麼可以說到做到，真的沒事？
正當她臉色陰霾，心中滿載著抑制不住的憤懣之時，恩慧終于幽幽地開口，聲音仿佛很累很疲憊。
「小妹，你很恨我嗎？」
董雨情傲然得如同一只斗志昂揚的公雞，完全無異再有絲毫的隱瞞︰「沒錯。」
久久之後，對面傳來一聲悠然長嘆︰「你終于說了。」
董雨情雙手握拳，目光森冷，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莫非，就是我不說，你也知道些什麼？」
相比她充滿譏諷的語氣，恩慧的聲音仍舊是那麼的平靜，波瀾不驚︰「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妹。如果你不說，我也不會問。而你願意說的，你遲早都會告訴我。」
董雨情的表情更加扭曲，雙眼噴火，聲音也大了幾分︰「董恩慧，你別再虛情假意了！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了！我不要再听你的虛與委蛇之詞！你快點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對面的女孩兒，輕輕挪動一下僵硬冰冷的身體，雖然仍舊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她亦不強求︰「我並沒有知道什麼。只是，當初我和娘親之所以會去西夏，就是為了去找你。你的信娘親讓我看過了，你的言辭懇切，誓言鑿鑿，讓娘親感動，也讓我感到很欣慰。所以，我們對你沒有生出任何懷疑之心。而你也知道我們對西夏完全不熟悉，一定會按照你所指定的方向前行。也就是我們沿著你的地圖走的時候，迎面就遇到了西夏的軍隊。我不需要經過太縝密的思考，就明白我們與拓跋偲劍的相遇絕非偶然，他事先顯然已經做了精心的準備。是誰給他通風報信？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嗎？」
恩慧輕輕地輕輕地嘆息︰「我不明白，雨情，你是我的妹妹，雖然沒有血緣，卻是從小一起長大，你是娘親的親生女兒，我和娘親誰也不會對你設防，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做。」
董雨情嗤笑一聲︰「告訴你，我最親的二姐，如果我早有這樣的機會，我早就這樣做了。」
恩慧不明白，縱然董雨情看不到，她的目光仍在質詢︰「我能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董雨情施恩一般地點頭︰「我也正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