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鄢,你救不了我,又何必去送死?」無銘走的時候,留了個半路見到的女子回來.本沒有那樣的好心,不過剛好知道她幫過自家姐姐.
還記得那個高貴端莊的冰妃站在牢房門口,輕聲說著怎麼樣給人下蠱決定著別人的命運.轉身離開的時候已經忘了後面的目光是怎麼樣的淒冷寒絕。落月只是悲嘆人為什麼能夠狠心至此,也許到後來,自己也會變成那樣,不會是為了自己,世間只有秦艽能讓習落月再留一滴眼淚,再花一份心思。
蒼白的面顏,落月看著面前的人,命不久矣。
一身的冷氣,看著這個不自量力的丫頭,上次救她費了那麼多力氣,現在落在冰妃的手里,還有什麼樣的轉機。「傻丫頭,你命一直這麼苦嗎?」就算琴離在這,只怕也救不活了,飛鄢命運的終結就會是在這里。
「娘親早死了,後來……有人待我好,要與我成親……結果被賣進了青樓……」飛鄢的話說的沒有一絲感情,好象在訴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很悲傷的故事,卻又是這世間見慣了的故事,所以能這樣的無動于衷,可能因為知道了自己不久與黃泉,所以平生的苦水都願意吐出來,對著那個「我哭過……鬧過……沒用……」
「飛鄢,不要再說了,你累了。」落月垂下的眉眼分外溫柔,仿佛看著自家的小妹妹。天下那麼多的眼淚,紅塵豈止有萬丈?皇族臣室,就連那里面的女子又有幾人得了好下場?女子要求的不多,養在閨里只願有著一日能得人真心疼愛,偏偏世間薄情寡義的人太多太多。
「不……我要說……我逃不出去……但我相信……如果我能攢夠錢……就能出去……咳咳」飛鄢倔強的想要再說話,年紀尚輕的女子,卻經歷了太多,歡場賣笑,再怎麼樣的委屈也只能對著客人強顏歡笑,笑的久了,連哭的權利也沒有了,因為別人會罵,「看,就那個婊子,當年自作自受,現在哭死活該。」
「但鴇頭……把我的銀子全部搶了……我拼命的接客……只想再攢。」飛鄢的話順了很多,已經有些回光返照了,看著落月的眼楮也是很亮很亮的,「我明明知道其他花奴接不到客會被鴇母打,但我還是拼命的搶。」
「煙花地,薄紙命,此身由命不由人。」落月的嘆听起來分外傷懷,抱著懷里很輕很輕的飛鄢象是在唱一首童謠,柔柔的哄著她睡覺,「你累了,睡吧。」
「後來花魁教我跳舞……教我女子要怎麼樣……」第一次看到坐在蓮池台上的女子,那是飛鄢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也是整個煙花江南風頭最勝的花魁,芙蓉面,勾魂眼,風流多情笑,巧言如蜜語。笑吟吟的走過來,看著哭腫了眼的自己,妹妹,乖。花魁要漂亮也要聰明,後來飛鄢才發現,聰明的人會讓自己美得讓人睜不開眼,一顰一笑,拿捏得恰到好處。
「花魁姐姐好厲害……也好聰明……她的笑真正值千金……卻在身價最高……風頭最勝的時候……走了,好聰明……」飛鄢說著,記著那個曾經給過她關懷讓她羨慕不已的女子,生在花樓,卻永遠覺得那樣一雙眼永遠不蒙塵。真正的花魁是不賣笑的,一笑千金也是難求的,艷冠秦淮,卻離開的毫無依戀,仿佛只是為了留一個很響和美的名頭才在這煙花地屈身幾年。這樣的女子,回身一笑就走的再不回頭,硬將風流慣了秦懷河清冷了數月。鴇母都說,大半輩子看過太多的花奴,只有這麼一個,是讓她們生敬的。
「我知道,她有雙很極美極美的眼楮,她叫霓裳。」抬了眼望著遠處,似乎在想很久以前的事,霓裳啊,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了,當年的相識只是一瞥,卻可以有很多的渠道知道她的消息,「她不止是
你們風月坊的花魁,江南煙柳地,霓裳的名氣整整壓了秦懷河三年,後來的人雖也能歌善舞,但漸漸比不出高低,沒有一個能象當年的霓裳,艷蓋南館,無人能與爭鋒。再到後來的花魁,也只是憑著琴畫雙絕,爭得個一時無雙。」
「娘娘……你怎麼,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那樣的青樓女子確實是一代名妓,公子哥都來念著傳著,卻不想這麼一個深宮的娘娘也知曉。霓裳是奇崛的,沒有人看的懂她,名聲越來越響,笑的越來越濃,也越來越苦。
「她是我的舊友,我帶給她,太多不愉快。」微微墜眼,霓裳,當年你是不是嫉恨于我,所以情願淪落為花奴,也要爭的一時風頭?那麼聰明絕麗的女子,奈何偏偏糊涂了那麼一回。花魁霓裳現在仍然是那些青樓傳唱的神話,只是不知當年艷壓秦懷的人現在是認為值與不值得。
「姐姐跟我說一個人……她說她很羨慕那個人……想成那樣的人。」精致的眸凝著落月,霓裳姐姐說過那個人清冷絕塵,絕代芳華……說過太多太多的好話,甚至讓當時小小年紀的自己以為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原來,現在就在眼前,「姐姐說她不願沉默一世,沒有一個人能記著。既然不想如此,那留個名頭也好……」
「傻霓裳……」落月笑了,但清淚順著眼角留下來,一滴一滴落在飛鄢的臉上,濕濕涼涼的,淡淡的香味卻有著化不開的傷感。
落月的眼淚為著霓裳,也為著曾經一起的過往,一直都以為霓裳嫉恨著自己,以為當時秦艽讓她走的時候能挽留下來一切都能改變,霓裳不會往死角里鑽,也不會有著賣笑的花奴,以為霓裳那麼樣的卑微著自己只是求有一日能踩在自己頭頂上,原來一直都是自己錯了,這麼多年,根本就沒有資格這麼樣誤會別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選擇自己的路,也許霓裳早就對這世間看透失望,既然前十年是苦苦忍受著上天所給予的不公和曲折,那麼往後的數十年索性玩弄著紅塵。
紅豆生南國,悠悠事已昔,相思何曾屬,欲亦無所思。故人已經遠去,可能今生都不得再見,不知是有緣還是宿命,竟然能遇見飛鄢,能由她告訴著自己當年江南的稀世女子是怎麼樣的不甘于命,不虧霓裳傳了保身的舞藝于她。君醉沉香,也許都是命中注定的,說來說去,拼來拼去,還是斗不過天。
世間的女子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情,一旦你從骨子里綻放了就是眩彩的讓人睜不開眼,但太多的只能是默默枯萎、凋謝。女子于女子,總是太多的嫉妒憤恨,殊不知一次次爭的奪的是那些公子哥一變再變的心。終究霓裳看透了,最美的年華展現給了世人,不守貞潔只守美,讓那雙極美極美的眼成為眾人揮之不去的魘,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也許飛鄢也願意沿著霓裳的路,想就著不潔之身創就另一個神話。所以願意進丞相府,願意成為送進宮的眾多女子中的一顆。
「娘娘……飛鄢以前想做霓裳姐那樣的人……直到看到娘娘你,才明白女子應當為此的……」越來越弱的聲音,落月感覺懷里的人越來越輕,是香銷玉隕的時候了,「來生……飛鄢……只求做娘娘在這樣的女子……」很多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的路是什麼,鮫珠瓔珞都是美麗異常的,二者擇一,如果不試,永遠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選來擇去,才發現都不適合自己。霓裳絕頂聰明,那麼早明了自己的真心,棄了三年的自由換來幾世不衰的江南哀歌。而太多的象飛鄢這樣的女子,看到最後才明白,明了又如何,只能待來生。
「來生……能有娘娘三分……知足」飛鄢吐完最後一個字就魂散了,手緊緊拽著落月的白裳,眼卻沒閉上。她一生遇到了兩個人,都助她超月兌,霓裳教她成名,落月教她靜心。就象人的一輩子,上半輩子為著無怨無悔,下半輩子為著無欲無求,上輩子為別人,下輩子為自己。
「飛鄢,你是個好姑娘。」落月含淚朝著她笑,笑著看飛鄢眼里的光華漸漸淡去,不見淒然,不見哀絕,只余玩笑半生後大徹大悟的恬靜。這樣的一雙眼,只會熄輕了陣里的煞氣。
醉臥闌珊夜,燈彩漫然惟守得酒杯中,濫濫風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