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夕陽如火,松林如帶,瀑濤如煙,巨石如鐵。一七旬老僧,身披木棉袈裟,銀須飄飄,慈眉善目,他雙手合什停在胸前,雙膝盤坐在巨石上一動不動。老僧對面,一年輕書生,一襲藍衫,頭裹藍巾,濃目闊目,英氣逼人。他雙手合掌左上右下,盤放在雙膝上,與老僧一樣盤坐著一動不動。
兩人不知已坐了有多久,但見一只老鴉盤旋飛過,半空灑下點點穢物。
老僧雙掌齊揮,兩股氣浪將灑向自身的穢物擊飛。看那書生,依然紋絲不動,任憑穢物灑了一身。
老僧唉聲嘆道︰「老衲輸了!」
這個老僧,便是「慈悲大師」了然,那藍衫書生便是「南俠」丁汝舟。
為了阻止這場牽動整個武林的爭斗,了然悄然離寺,密約丁汝舟于松林中,將三月十五日那場決斗提前上演。只不過將「武」斗改為「文」斗,靜坐不動,比拼定力、耐力、內力。想那少林「易筋經」,冠絕天下,而打坐又是出家人的必修功課。了然三歲便入少林,幾十年來心無旁騖,潛修武學,已具備一甲子半功力,放眼天下,只有天外仙的「玄天功」才能與之抗衡。作為一個武林前輩,如果不是事關重大,他也不想佔這個便宜,料想不到的是丁汝舟竟不假思索一口應允。
更讓了然暗暗吃驚的是靜坐了三天三夜,丁汝舟仍然氣閑若定,看不出半點疲態。倒是他讓一只烏鴉擾亂了陣腳。木棉袈裟乃少林鎮寺之寶,容不得半點玷污,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手。
丁汝舟暗叫一聲「慚愧」。如果不是那只烏鴉無意間助了一臂之力,再堅持到天黑,他便要認輸了。三天三日的打坐,看似平靜,實則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和耐力,而且內力後勁也越來越淡。
丁汝舟緩緩站起身來,呼了一口長氣,松開四肢,面對了然拱手彎腰長拜數次。
了然一臉迷惑,飄然而起,單掌拱讓道︰「丁施主,何必多禮?」
丁汝舟笑得有些尷尬,想不到自己的藏拙,竟騙過了這位高僧。原來,漫長的拚斗讓他後力不濟,連說話也不能了。剛才的那些動作,是本門的秘宗運功之法。好在幾個拱拜後,內力又源源不斷地涌了上來。他尷尬之色隨即一掃而光,謙然道︰「大師慈悲之心名不虛傳,晚輩贏得萬分僥幸,而且還佔盡便宜!」
了然想不到自己憋在心里的話,對方竟替他說了,不由一愣道︰「打坐本是出家人必修之功,佔便宜之人應該是我才對!」
「不!大師打坐時雙手拱立胸前,而我雙手放在膝上。即便我佔了這天大的便宜,如果不是那只烏鴉助了一臂之力,我還是要輸的!」。
了然嘆服道︰「丁施主虛懷若谷,勝不驕,敗不餒,「南俠」之稱果非沽名釣譽。不管怎樣,老衲還是輸了,甘願回答你三問!」
原來這次比斗有約再先,丁汝舟輸了,便主動放棄兩日後的泰山之爭;了然輸了,便要回答對方提出的三個問題。
兩人復又盤膝而坐,丁汝舟開始發問︰
「敢問大師,你的‘內筋經’、‘如來掌’、‘般若手’、‘獅子吼’,少林四大絕學,足以與司徒日月的‘流雲劍’、‘飛袖手’、‘玄天功’、‘太白步’一決高低。琴魔、鬼殺絕非你的對手,十年前泰山論雄,無字碑下排定座次,大師為什麼卻屈居末席呢?」
「天下萬事離不開一個‘理’字,佛學講究‘水到渠成’」。了然雙手合什,唱了一個諾道︰「無極仙名重如山,主持正義,從不行不端之事,也不妄開殺戒,老僧是心服口服。琴魔、鬼殺也不敢貿然挑戰,第一的排名乃眾望所歸。倒是第二的座次懸念多多,爭得不可開交。琴魔和鬼殺激斗兩天兩夜,難分伯仲,最後兩人施出了平生絕學‘五十弦翻**術’和‘小鬼叫門’,斗了個兩敗俱傷。琴魔用喪失二成功力的代價,勝了鬼殺半招。看到兩人已是筋疲力盡,琴魔三年之內也無法恢復功力,老衲不想討這個便宜,甘願名列末席。」
「晚輩斗膽斷言,泰山論雄,無極仙勝在一個‘正’字上,而大師你卻敗在一個‘善’字上。就武學而論,正義之舉不可無,慈善之心不可取。不知大師有何高見?」丁汝舟問。
「好!這算你的第二問。」了然不假思索地說︰「老衲對丁施主的高論不敢完全苟同。無極仙正氣凜然,讓琴魔和鬼殺不戰而退。老衲認為,古上最厲害的武功便是正義,這一點上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老衲雖輸在一個‘善’字上,但卻進一層悟透慈悲為懷的佛學真諦。所以說輸只是表面,而老衲心里卻贏了!」
丁汝舟沉思了半晌,方提出了第三問。
「兩日後,泰山之巔的決斗,我與秦桓誰的勝算多一些?」
「唉!」了然嘆了一口氣道︰「秦桓曾是少林門下俗家弟子,也是建寺以來唯一一位破‘木人陣’,過‘羅漢堂’,從正門下山的俗家弟子。他先從少林,後師武當,溶兩門絕學于一爐,創出了‘攔腰十八斬’和‘大力摔碑手’,已具一代宗師風範。但他不該投身公門,更不該用武當、少林弟子之名向丁施主下戰書。這也是他兩處致命弱點!」
丁汝舟聞听此言,連忙插話問︰「大師這一說從何談起?」
「身處公門,縛住手腳,受朝廷利用,置少林、武當于水火而不顧,貿然挑戰,乃不義之舉。」
了然又嘆了一口氣道︰「老衲斷言,兩日後的決斗,他在丁施主手下最多能支撐到二百招。」
丁汝舟笑道︰「大師開什麼玩笑!」
「佛祖賜我一雙慧眼,看破凡塵事。丁施主與無極仙大有淵源,‘玄天功’已練至第八重。而且你的‘如意鉤’專克刀槍劍棍,泰山之戰丁施主是穩操勝券!」了然緩緩道。
「勝了又能怎樣,為了‘名利’二字,江湖上血雨腥風,為其所累的何止一個丁汝舟。公門是網,名利豈不是一道枷鎖!」丁汝舟嘆道。
「丁施主與佛有緣,已悟透最高武學真諦,泰山之戰結局已定,看來老衲這次下山是杞人憂天之舉!」了然手撫長須,歉然笑道。
了然一矢中的,道破迷津。果不所然,泰山一戰秦桓與丁汝舟二百回合後握手言和。這個結局,雖讓前來觀戰的武林中人大失所望,但一觸即發的門戶之爭的火焰悄然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