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劍長歌錄 第八章 東望長安(七)

作者 ︰ 蕭雲雨

蕭雲自從來到安西當兵之後,還從未如此無所事事的放馬由疆過,初始兩日著實令他感到有些惶惶無措。從朅師國返回小勃律國地勢復雜,短短十來日的路程,卻是從河谷平原陡然升高到了高原崇山之上,一路上大川雪山氣勢恢宏,來時的他一身俗務糾纏,此時執劍閑游才有心思沿途飽覽這神奇多變的風土人情。

如此走到小勃律國孽多城之日,已是游興盎然,此時正值夏末交秋,海拔四千米的婆勒川上風景如畫,孽多城外牛肥羊壯,牧人們拉家帶口喜笑顏開,與朅師國滿目瘡痍的景象猶如兩個世界。

他被這幅安居樂業的畫面觸動內心,琢磨道︰「這些平民百姓最想要的無非就是平安富足的生活,為何吐蕃人卻要三番五次來我大唐挑起戰爭?難道他們的百姓平民生來好斗麼?……,朅師國為何明知天威難犯,還要依附吐蕃,背叛大唐?難道他們的百姓不願過著小勃律國這樣平靜安康的日子麼?」

他才月兌下甲兵,腦中揮之不去的還是想著征戰沙場之類的事務,只不過受到眼前歌舞升平的生活畫卷影響,讓他不由自主開始思索以前從未想到過的問題。不過這一番閑暇卻讓久違的少年玩興重現心中,念著閑來無事,便在孽多城中多住了兩日,四處觀山戲水,游歷一番。

從孽多城東歸長安,必須翻越蔥嶺雪山。這日蕭雲把馬兒喂了個飽,打點好給養物事,正要啟程東歸,在客棧中卻听見四下議論紛紛,說是朅師國情況有變。他找到能說漢語的商人仔細打听,才知道朅師國的都城拔邏勿邏布邏城在高仙芝大軍前腳才走,便被北天竺的另一個小國箇失密給攻佔了去,朅師新任國王素迦急求高仙芝帶兵救援,但高仙芝只是從中斡旋一番,令箇失密停止侵襲朅師國,卻默認了箇失密佔有拔邏勿邏布邏城。

蕭雲听聞之下不由感慨良多,朅師國經過內亂外討,早已元氣大傷,自然不是箇失密的對手。他知道箇失密一直是大唐在北天竺地區的忠實支持者,而拔邏勿邏布邏城正是吐蕃人西出中亞的必經之路,高仙芝又對箇失密如此寬容,顯然難月兌縱容包庇的嫌疑。

蕭雲以前在軍中打仗,從來只知听命行事,此時月兌下兵甲置身事外,頓覺此戰出師所號稱的討伐朅師國背叛大唐之罪,似乎竟只是個借口,否則大唐怎會對同樣臣服于己的小國之爭在處理上厚此薄彼?

他騎馬往坦駒嶺緩緩而行,一路上對這一年多以來的兵旅生涯回味反思,心中生出不少疑問。他之所以會選擇前來安西征戰沙場,一是因在下意識里希望能在西域找到夢想中的東西,至于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卻並不十分清楚;另外一個起因,卻是因他少年熱血,看到長安城中那些遠赴邊疆的長安男兒回到家鄉被人們交口稱贊的盛大場面,比起每日里花前月下的浪蕩生活,令他覺得分外向往。

大唐從前采取的募兵制度,由于中原男兒貪戀故鄉,逃兵役的現象屢禁不絕,最終不得已只能廢除,改由在邊疆地區就地雇佣各族壯丁以充軍備。因此中原地區的男子若主動前往戌邊報國之人,都被遠在家鄉只知花前月下、醉生夢死的人們視為英雄,往往為了迎接一名回鄉探親的勇士,滿城少年男女自發組成游行隊伍,猶如過年過節一般的鬧上幾日方才罷休。蕭雲在長安生活了十幾年,這種場面參加過不少,每次見到那些一臉風霜的勇士,都會令他熱血沸騰,仿佛沙場上的殊死拼殺也帶有了令人炫目的光環。

他腦中天馬行空般的亂想一氣,待得到了蔥嶺雪山北面入口坦駒嶺下之時,已對早前煩惱身背棄卒之名的憂慮淡卻不少。進而又開始反復想道︰「據說大唐的國土從東到西要騎馬走上一年才能到達,皇帝一個人怎麼管得過來?」只覺得天下如此之大,讓他老是替那個印象中虛無縹緲的皇帝暗自擔心。

沿坦駒嶺東向,地勢越來越高,冰川集聚,人盡鳥稀。偏在這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卻又四處可見冒著熱氣的硫磺泉,被冰雪包裹的泉水沸騰作響,仿佛泉水之下有烈焰烘烤。

他對這眼前奇景好奇不已,頓時拋開一切俗事,只管對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膜拜驚嘆。如此走了兩日,已是進入雪山高處,天氣突然起了變化,雪花夾著雨水撲面而來,寒風肆意狂掃,茫茫天地之中渺小孤單的一人一馬艱難的緩緩行進。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感到呼吸越來越難,日前受那吐蕃老和尚內力震傷之疾再次隱隱襲來,身後跟隨的戰馬也是一副舉步維艱的模樣,但鋪天蓋地的雪雨反而越漸加大,令他頭一次對大自然的嚴酷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懼意。

蕭雲疲憊不堪,但卻心知一定不能停下,此來听老兵們傳說,過這蔥嶺雪山萬萬不能稍停,只要人一停步不前,就永遠也不能再往前跨上一步了。他強壓著心頭恐懼,奮力向前挪動腳步,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往前,往前,再往前。

忽然眼前地勢突變,一塊巨大的冰岩斜著矗立跟前,岩上竟有清泉流淌而下,但在這寒冷風中未及滴落在地,便被凍成了冰凌子掛滿在雪岩檐邊。雪岩下正是一處巨大的避雪藏身之所。他至此已是體力透支到極限,再也無法拒絕腦海中一直攪得他心驚膽戰的念頭,「停下休息一陣」。

他牽著戰馬避進岩底,掏出一個酒葫蘆大大的灌上幾口老酒,一股熱氣頓時從胸口撕裂而下,讓他覺得猶如死尸的身體立即恢復了知覺,靠著岩壁閉目喘息一陣,奮力在稀薄風中運氣導息。半葫蘆老酒下肚,終于喘息稍定,慶幸想道︰「幸得有這處藏身之地,否則也不知能不能活著翻過雪山了。老爹和娘要是知道我這個作兒子的不是戰死在疆場,而是背著棄卒之名凍死在這山上,定然傷心不已。」他想到父母,頓時求生意志大增,四下打量環境,鼓起勇氣又要出發。

忽听幾聲清脆的兵器交鳴聲隨著迎面刮來的旋頭風傳進耳內。他四下望去,但見冰瑩白淨的一片死地,哪有半個人影?他心頭暗笑自己,想道︰「蕭雲啊蕭雲,戰場上九死一生也渡過來的,現下卻被這吹風下雪嚇倒了麼?」心中傲氣陡升,孤獨面對天地奇險的懼意頓時大減,牽著馬兒又要上路,忽然耳內再次听到兵器交鳴之聲,隱隱還夾雜著人聲呼喝。

這一次听得分明,聲音是從頭頂岩石上方隨風飄下。他好奇心大起,將戰馬牽回岩下,自己四處察看。但見巨岩側面與一處冰橋相接,橋下不時有流水淌下,在空中凝結成冰,一層一層倒掛下來,竟似一道登天的懸梯。

他心中嘖嘖稱奇,手持冰鑿子攀著這道冰雪做成的天梯慢慢爬上。梯上時有水流,越發顯得濕滑,好在他準備充分,腳下穿著銅釘雪鞋,驚險萬分的扶梯而上。隨著他接近岩石頂部,剛才傳入耳內的兵器交鳴聲越來越清晰,只是頻率降低不少,呼喝聲也越來越短促難辨。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顫顫巍巍登上雪岩頂部。眼前的奇景令他連調整混亂不堪的呼吸也顧不上,只管注視著前方,心中油然而生頂禮跪拜的敬畏。

只見這雪岩頂上有頂,佔地極廣,當中一處澡盆般大小的硫磺溫泉沸騰作響,騰騰熱氣將泉邊冰雪不斷融化成水,四下流淌開來,沖刷出道道溝渠。溫泉上方有處兩人來高的小坡,一名彩裙女子隱約的身影佇立風雪之中,四下霧氣騰騰,那女子一身單裙隨風飄蕩,仿佛就要乘風飛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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