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劍長歌錄 第十四章 千疊恨(九)

作者 ︰ 蕭雲雨

那白衣人容貌俊俏,氣質灑月兌,眉宇間略帶一絲憂郁,正是與蕭雲在大半年前一道從高岩上不計性命跳下欲救成蘭陵的李長風。二人雖只萍水之交,卻同為搭救一名女子舍生忘死,此後各自思及,頗感肝膽相照,因此均對對方映像深刻。此時猛然見到,頓覺對方音容舉止謂為眼熟,微怔之下便即認出對方。

蕭雲心中一喜,問道︰「李兄別來無恙?」

李長風本是听說師妹失蹤,加之二狗子等人在沙洲城外一帶劫掠旅人,因此快馬加鞭趕來西域。他性子本是多愁善感,這一路上少不得因牽掛師妹憂心如焚,此時偶遇蕭雲,仿佛回到了當日與他一同解救師妹的那個夜晚,似乎一瞬間自己離那個朝思暮想從不曾一刻在心中忘記過的師妹更近了一分。他也是喜露微笑,抱拳作禮道︰「說來當日若非蕭兄援手,在下恐怕早已被禿鷹吃進肚里去了。可惜待我醒來時,蕭兄已經離去,否則定要好生拜謝一番才是。」

蕭雲見他記得自己,心下更是歡喜。他遭遇李長風之前從未遇見過真正的江湖人物,更別說能交上一諾輕生死的江湖朋友,軍隊中的兄弟之情自是濃烈,但卻少了兩分狂放不羈的江湖義氣。他見李長風禮數周全,連忙也抱拳還禮道︰「李兄言重了,你我算得是生死之交,些許小事何須掛在嘴邊?」

二人抬眼相視,不覺同時放聲一陣大笑。

隨李長風同來的那名艷裝女子在旁靜待兩人相認,此時上前問道︰「這位便是風郎的救命恩人麼?」說著跨步欲下馬來,卻只虛晃兩下腳步,似乎嫌那馬匹高大,若是直接跳下顯得頗為魯莽。

李長風斜眼一視,面色難掩尷尬。蕭雲雖是游牧民族出身,但在長安城長大成人,一看眼前二人的神色,心下已是明白幾分。他走到那艷裝女子身側,呵呵笑道︰「小娘子說什麼救命恩人,倒教在下慚愧了。當初若沒有李兄提醒,在下才會先死在他人手里了。哈哈哈,李兄儒雅之人,這接小娘子下馬的粗事,便由我來吧,哈哈。」說著將雙手一疊,放在那女子腳前。

那女子眼波流轉,掃視李長風臉色,見他眉頭緊皺,卻又故意眼望他處,當下盈盈一笑,踏足蕭雲托著的雙手,輕輕落下地來,隨即萬福作禮,嬌笑道︰「人說西域男兒粗放狂野,卻哪知竟是蕭郎這般的不拘君子,可比那些個自以為熟讀孔孟的迂腐之輩強過甚遠了。」

蕭雲見她行止溫婉大方,方才踩踏在自己手中的腳步虛浮不定,竟是毫無功夫的弱女子。但這女子神色間鎮定自若,眼神閃動靈光,顯是心思靈巧之人。他在成蘭陵跟前總是感到束手束腳,但對這女子卻和面對蓉九娘等人毫無二致,听她言語有譏諷李長風之意,心下頓覺不滿,反駁道︰「正是熟讀孔孟之道,方知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小娘子雖然美若天仙,但李兄雙手還要寫字作畫,原不該輕易被踏踐的。我這雙手在戰場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被小娘子踩上一踩卻是無妨。」他這言下之意頗有將自己說得低賤也要替李長風爭這口氣之意,但那女子似乎渾不覺被他譏諷,斜眼看著李長風,大聲重復蕭雲的話,問道︰「你說我美若天仙?我有那麼美麼?」

蕭雲未料她竟是問這話,雖說唐風開放,至此卻也有些過了。他不知這女子與李長風是何關系,轉眼去看李長風,只盼他出面接下這話,卻見李長風忽然神情平靜,負手仰望夜空,竟似對二人的對答絲毫也沒听見一般。

此時二狗子等人已將捆綁著的商人們放開,幾名領頭的商人來到李長風跟前,依照大唐的禮節,對他跪拜行大禮。

李長風連忙側身避過,托手扶起幾人,道︰「這些都是沙洲城中遭人欺負慣了的流浪兒,若非一念之差,也不會教諸位受此驚嚇,還請看在下的薄面,饒過他們這次,不要前去報官。諸位馬隊的損失,在下加倍賠償,可好?」

胡商中一人連連搖手道︰「恩人說哪里話,我等性命皆為恩人所救,本已無所感謝,這死掉區區幾匹馬,哪能教恩人破費,萬萬使不得。」

李長風也不與他爭辯,將自己和同來女子所乘馬匹背上的行裝卸下,執意將馬匹交給胡商隊伍帶走以作補償。那群胡商心中惶惶,不敢久耽,推辭不過也就收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連夜趕路走了。

李長風眼看胡商隊伍漸漸隱入黑暗,這才長嘆一口氣,對遠遠與一群乞丐站在一起的二狗子說道︰「二狗,你可知罪麼?」

那二狗子連忙跪倒在地,辯解道︰「長風大哥,你曾說我們要做的事是讓天下的乞丐都能吃飽飯,狗子只是帶著大伙找些波斯商人分點錢財,也沒有殺人放火啊。」

李長風怒喝一聲,就待大聲喝罵,轉念見蕭雲和那女子都在身旁,當下強忍怒氣,對二狗子道︰「你帶著大家先回城里去吧,待我事了之後,再來找你說話。切記不可再去做這盜搶之事了,否則絕不饒你。」

二狗子听他語氣嚴厲,當下不敢再多說,應聲帶著一群乞丐先行回城。

蕭雲驟逢李長風的歡喜勁頭一過,即對眼前所見感到疑惑頓起。又听那艷裝女子笑道︰「風郎喜逢蕭郎君,不如找個地方喝上幾杯?這一路早趕晚趕,足有一月未曾沾過酒水了。」

李長風听她提及蕭雲,這次再不好作出一副漠然之色,說道︰「方才氣急攻心,忘記讓二狗子留下一匹馬來,如今我們三人一馬,如何趕去沙洲城?」

蕭雲見此情形,棄了去見蟬西的念頭,道︰「李兄不必發愁,在下這馬兒讓小娘子騎著吧,你我施展輕功跟著便是。」

李長風呵呵一笑,也不與他客套,說道︰「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是辛苦蕭兄了。」說著走上前去,將那艷裝女子托上馬背。

那艷裝女子在馬背上坐定,對二人說道︰「小女子先行趕去城里預備酒菜,待會定要多敬蕭郎兩杯聊表心意。」

蕭雲拱手稱謝,那女子也不羅嗦,笑著看了李長風一眼,兜馬趕著去了。蕭雲見那女子控馬之術熟練無比,當是深韻騎術之人,但她方才下馬、上馬卻非要人上扶下接的一幅嬌弱之態,倒和現下判為兩人。

李長風干咳一聲,長長的吁了口氣,苦笑道︰「倒教蕭兄見笑了。」蕭雲正待答話,突听泉後樹林中傳來響動,听那聲音習習索索,隨著方才三人說話時停時續,顯是有人隱身其間。他對李長風使個眼色,卻見李長風也正好對他擠了擠眼,想來也是發覺有異,二人心下會意,忽然轉身一左一右同時撲進林中,只見一名瘦弱的灰袍男子渾身是血躺在一棵樹下,右手拼命拉著一匹毛色斑剝的老馬韁繩,看著走近的蕭、李二人目露恐懼。

李長風奇道︰「你不和那群商人一道的麼?是被剛才那群乞丐所傷麼?」

蕭雲模出火把迎風點燃,只見那人左腿一道刀傷長逾尺余,傷口被人用削成尖條的細木簽穿過串連,卻是無針無線之下縫合深長傷口的權宜之法。但那人腿傷血跡未凝,顯然是剛剛被利刃割破不久。隨著火光照去,只見那人一路爬來,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路。

李長風見那人不睬自己的問話,又見那人深目卷發,看樣子是名二十多歲的波斯男子,只道此人不通漢語。本想為他治傷,卻又苦于帶著的治傷藥石剛才一並馱在「追風逐電」身上隨那艷裝女子先行去了。正一籌莫展,卻見蕭雲掏出懷里救急藥粉,便要上前給那人止血包扎,卻見那人雙目陡睜,左手持著一把明晃晃的蛇形匕首猛往躬腰上前的蕭雲胸口刺去。

李長風暗叫不好,還未來得及出聲示警,卻見那人刺到半途的手已是無力垂落。

蕭雲被那人揮刀突刺驚了一跳,閃身退後兩步,雙手反復比劃,嘴里解釋道︰「我們不是壞人,這是想要幫你止血哩。」李長風也在一旁幫腔解說,但任他二人百般解說比劃,那名波斯男子猶自左手牢牢握住匕首貼在胸前,一副隨時準備與人拼命的神色。

蕭雲與李長風對視一眼,心知難以取得這名波斯男子的信任,當下將止血包扎的藥物放在地上,對那人指指一堆藥物,又示意自己和李長風二人就此離去,讓那波斯男子放心自行療傷。

二人相約走出樹林,均覺這個波斯男子行為怪異,但經此一陣耽擱,怕那騎馬先走的艷裝女子等得急了,當下二人運足輕功,往沙洲城方向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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