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面色一變,陰聲叫道︰「你要不守信麼?」
蕭雲冷笑道︰「我怎麼不守信了?說好放走兩人,眼下只才走了李兄,與他關在一處那名羌族大漢是我兒時好友,放他走月兌才夠上二人之數。嘿嘿,在下可未曾打算即刻便走,還要留在沙洲城中陪著明公耍上兩日哩。」
楊勇面上肌肉跳動,沉默片刻,道︰「罷了,我命人帶他出來。」言罷正欲喚人來傳令,卻被蕭雲揮手打斷道︰「不必了,難保你手下人不會暗中使壞,勞你親自走一趟吧。」說罷便將右臂挽住楊勇脖頸,刀鋒貼其皮肉,一同往外走去。如此一來,假若自己受傷倒下,順勢便會將楊勇的脖子割斷。現下天色還未起黑,不得不防被人暗箭偷襲。刑堂門外守候著幾名刺吏府的親隨,隔著兩丈來遠亦步亦趨的跟在二人身後。
監牢內顯是增派了人手,均在遠遠觀望這幕從未出現過的奇景。二人來到地牢入口,只見那名主簿帶著幾名看守早已等候在此。蕭雲挾持楊勇等在原地,吩咐那主簿帶人前去放人。少時一名衣衫襤褸渾身新傷舊痕的虯髯大漢緩緩走了出來,蕭雲心下大喜,叫道︰「蟬西?我是蕭雲。」
那虯髯大漢面露驚喜,連聲道︰「給撒?給撒,哈哈哈。你怎知我被人陷害在這里?」
蕭雲笑道︰「出去再說,你的傷如何,能騎馬麼?」
蟬西咧嘴笑道︰「只要能逃月兌狼嘴,再弱小的黃羊也能跑得風快。我們都是在馬圈旁長大的兒郎,就算腿斷了照樣也能縱馬飛奔。哈哈,賊漢人,我能揍這老官兒一頓麼?」
蕭雲道︰「兄弟不可魯莽,眼下月兌身要緊,隨我來。」說完又對楊勇道︰「教人牽兩匹馬來。」楊勇對跟隨在後的手下揮手示意,不一刻有人牽來兩匹駿馬。
蕭雲翻身跳上當中一馬,將楊勇提起放在馬前。蟬西試了三次登鞍,這才騎上馬背。當下蕭雲騎馬在前引路,所經之處大門早開,馳出牢房大門外卻見滿城遍布士兵,不過無人膽敢上前阻攔。不多時來到東城門外,蕭雲對譙樓上護城門的士兵高喊道︰「關上城門,我便放了刺吏楊勇。」守城士兵不敢多話,立即派出二十名推門將分左右緩緩關閉城門。蕭雲哈哈大笑,將楊勇放下馬來,高聲叫道︰「今夜蕭某便會回來沙洲城中,到時候盡可派人來捉我,哈哈哈,這不算不守信罷?」說完調轉馬頭,與禪西並騎去遠。
二人催馬一陣疾馳,听見後方無人追來,這才稍稍放緩速度,騎在馬上伸出手臂與對方緊緊攀握,心中各自歡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蕭雲簡要說了事情經過,然後道︰「你先去佛窟藏身,我回城等到溫老哥後,便來與你會合,然後追上李兄一行,盡快逃出隴右,只要越過涼州,我們便安全了。」
禪西搖頭道︰「我不能走,要回寨子去,聯絡四散的族人。若事情有變,也可拼上一拼沖進城中救人。何況我身上有傷,拖著也走不快的。」
蕭雲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但你須得小心在意,切不可冒險犯難,。」
禪西道︰「那沙洲刺吏似乎與江湖幫派有往來,你們東去這兩千里路,都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也須萬分謹慎。」
二人互道珍重,作別而去。蕭雲撥馬繞道回到沙洲城外,將馬遠遠放走,然後潛至城牆一處死角,緩緩攀爬上去。他是跳蕩軍里出身,攀爬城牆自是難他不倒,但見城牆上巡夜兵勇一如平時,想來刺吏楊勇並不相信自己真會重入虎口。
此時月已中天,來時曾與溫承約定今夜在城西摩尼教寺外踫頭,當下悄悄下了城牆,隱在暗處行至摩尼寺外,但見此處冷清寂寥,人影全無。蕭雲微覺不妙,想到︰「按說大哥早該來此等我了啊?莫不會以為我陷入牢中,又去打探我的消息?」他在大牢一番鬧騰,定已傳遍沙洲城上下。
正感去留難決,忽听有人快速往自己這方跑來。當下心中一動,藏身一顆大樹後靜靜觀察。此地向來偏僻,除非是摩尼教徒禮拜之日,平時鮮有人至。片刻後一名駐軍打扮之人來到近處,圍著寺門轉了兩圈,看樣子是在尋人。蕭雲正在心下琢磨此人會否是溫承使來,就听來人壓低了喉嚨叫道︰「蕭大哥,蕭大哥,你在麼?我是五郎。」
蕭雲聞言記起溫承原在沙洲城的幾名手下當中有個叫作「五郎」的青年,當下不再懷疑,現身迎出,問道︰「是溫老哥讓你來的麼?」
五郎面露喜色,搶上作禮,道︰「蕭大哥此番將楊勇折騰得夠嗆,當真大快人心,嘿嘿,溫老哥眼下藏在我家中,讓我來帶蕭大哥過去,說有事要與你商議。」
蕭雲心下微奇,跟在五郎身後疾步而行。二人盡揀窮街陋巷七拐八繞,避開街上往來巡夜衛隊,來到城中一處獨門小院。五郎前頭推門進入,蕭雲跟在其後,只見中堂燈火閃亮,溫承坐在桌旁沉思不語,堂門口一張榻凳上躺著一名右臂齊肩斷掉的方臉漢子雙目無神的望著青黑蒼穹。
溫承聞聲迎出,蕭雲上前叫聲「大哥」,復又多看了幾眼躺在門口痴望蒼天的斷臂漢子,溫承嘆氣道︰「這是五郎的兄長王大名,三年前去北庭督護府當兵,幾個月前被敵人砍斷了膀子,回來就這樣一直躺著,不與人說話,唉——!」
蕭雲心下一動,隱約記得少年時在沙洲城中與人爭強好勝的情形,其中便有一名唐人少年叫做王大名,再看斷臂那漢子,頓覺模樣依稀可辨,多半便是少年時曾與自己多次打架的故人,此時見他胡渣繚亂,雙目呆滯,心中不覺泛起一陣感慨。
溫承拉他過去坐下,道︰「兄弟也真大膽,竟然挾持楊勇劫了大牢。」
蕭雲道︰「當時情勢所逼,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溫老哥可曾打探到什麼消息?」
溫承道︰「具體情況也不得而知,不過听說新上任的隴右節度使哥舒翰也派人來到沙洲城了,楊勇這次大張旗鼓的制造這件天大的冤案,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蕭雲心下暗思,問道︰「老哥教我來這有何事交待?」
溫承苦笑道︰「老哥我本來感到沒臉來見月娘,哪知終于還是進了沙洲城來,听五郎對我說了這一年來她的遭遇,教我實覺虧欠她不已,唉——!」
王五郎接口道︰「蕭大哥,你不知道,當初你與溫老哥離開這里之後,我們幾兄弟本待依照老哥吩咐,好生照顧著月娘,哪知楊勇記恨溫老哥,竟教人將月娘禁錮在刺吏府中,日日倍加折磨,都怪我們幾兄弟沒用,眼見月娘受苦,卻毫無辦法。」
蕭雲奇道︰「月娘怎的不找機會逃走?」旋即心中暗罵自己失言,怎能將一介弱女子看作自己這些個孔武漢子一般。卻听王五郎答道︰「我們幾兄弟也曾找到機會想要救出月娘,可她死活不肯走,對我們說,‘我不走,要在沙洲城等著溫承回來’,但是只要是在沙洲城中,我們又能將她藏到何處去?因此也就只能不了了之,眼睜睜看著月娘苦苦捱著日子。」
溫承又道︰「我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她是這麼個處境,教我怎能安心?」
蕭雲心中暗想到︰「是啊,若公主小姑娘被人迫害,我何嘗不是一樣恨不得插翅飛去救她。」當下問道︰「大哥,你是打算救出月娘來麼?小弟一定全力相助。此去中原正好可將月娘帶走,你也大可不必再回安西軍中了,大帥那處小弟一力承擔。」
溫承搖頭道︰「我沒想過要帶走月娘,只想要殺了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