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蘭陵正在房中等候,見他回來,問道︰「你有事瞞著我麼?」
蕭雲一楞,只道自己偷听她說話被發覺,心下羞愧難當,垂頭走進房內,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成蘭陵追問道︰「我遇見王難得,他告訴我明日一早便要出發?」
蕭雲心下頓時一松,笑道︰「這也算瞞你了?方才出去便是欲告訴你此事,哪知你早已回來,我還四處瞎撞,呵呵!」
成蘭陵秀眉輕豎,道︰「你明知我指的不是這事,哼,你舍得下溫承麼?他到眼下也無消息,你怎會放心明日便走?」
蕭雲正色道︰「我便是要同你說這事。你的傷勢不敢久拖,須得及早趕回峨眉山求你師傅化解。何況溫老哥若被人捉走,多半也正被押送去往關中途中,因此我想先去探查,與大家在涼州城匯合。」
成蘭陵面顯怒色,道︰「你又要將我打暈麼?」蕭雲心知她是怪責自己前番屢次離她獨行之事,當下上前拉住她的雙掌,道︰「我是說你和我一起去前頭察探,……你傷好之前,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我也絕不再離你半步!」
成蘭陵听他語氣情意綿綿,微覺臉紅,低頭也不出聲。蕭雲又道︰「溫老哥多半是被一個叫做什麼聖教中的人捉去了。」
成蘭陵道︰「聖教中人向來不做無用功,你這結拜兄弟身無長物,又不是啥人物,捉他做甚?何況他的城府心機均屬上乘,江湖經驗又極為老到,哪有那麼容易被人害了捉了?」
蕭雲奇道︰「你清楚這聖教的情形麼?」
成蘭陵道︰「知道一些,不過說來話長,以後再同你詳述吧。若要去查探消息,須趕緊動身了。」
蕭雲應道︰「是,我給你師兄留封書信。」成蘭陵不再說話,看他找來筆墨修書完畢。蕭雲又道︰「我去備馬。」說完轉身就欲出門,忽又轉頭笑著問道︰「此去也不知凶險幾何,萬一連累你與我做了亡命鴛鴦,你不會怪我吧?」
成蘭陵佯怒罵道︰「憑的沒個出息,你是怕打不過敵人,還是怕我連累你了?」
蕭雲微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世上除了怕你怨我之外,我還真不怕其他事了,呵呵!」
成蘭陵沒好氣的說道︰「你要棄劍用筆去做書生了麼,說話一股酸味兒?趕緊備馬去。」
蕭雲大笑著施了一禮,道︰「謹遵仙子師傅法旨!」他本是調笑的話,抬頭卻見成蘭陵面色不善,當下不敢再說,連忙去到馬棚將追風逐電與阿者者綁上鞍蹬牽了出來,卻听身後有人叫他道︰「蕭校尉,請留步!」他回頭觀望,只見黑暗中走出兩名老者,其中一名青衫儒雅老者正是此前在哥舒翰跟前見過的大詩人高適,另一名老者與高適年紀相仿,站在高適身後不聲不響。
蕭雲連忙抱拳,奇道︰「高丘尉不是已與哥舒將軍一道離去了麼?」
高適呵呵笑道︰「老夫特地快馬趕了回來,有一事欲求蕭兄弟相助。」
蕭雲施了一禮,正色道︰「高丘尉有事盡管吩咐,在下定會盡力而為。」
高適還禮道︰「高某雖然痴長些年月,卻想與蕭兄弟攀個兄弟交情,若蒙不棄,稱老夫為兄便可,呵呵呵!」
蕭雲心下一動,暗道︰「高丘尉如此說話,想來所托之事對他極為重大。」他未見高適之前已對其流傳天下的邊塞軍旅詩詞喜愛有加,此時高適親來相求,自然不會拒絕,當下道︰「蕭某斗膽,便稱高丘尉為兄了。不知高兄有何吩咐?」
高適見他為人爽快,也覺心喜,指著身後站立的那名老者,道︰「這位是名滿天下的七弦琴師董庭蘭,我二人乃是多年摯友,一別十載,未曾料想竟在異鄉重逢,呵呵,只不過重逢正是董大東歸之時,唉!」
蕭雲見他神色轉而淒然,心知這名叫做董庭蘭的老者與高適的關系非同一般,連忙上前見禮。董庭蘭側身微避,復又還了一禮,神色間顯得幾分羞怯。
蕭雲微覺怪異,又听高適道︰「老夫這詩人二字,比起董大的名聲,當真不足掛齒了,呵呵!」
董庭蘭細聲道︰「如今天下還有幾人听我這七弦古琴?又有幾人能听懂我琴中所述?高兄切莫說笑了。」說話間眉宇擰緊,面色落寞至極。
高適連忙道︰「董大一手琴藝高絕當世,放眼天下有誰能出你左右?眼下胡樂風行只能一時,我泱泱中華博大精深,遲早天下人的喜好自然會回到這高情雅致的古琴上來。」董庭蘭隨著他的說話面色更顯落寞,高適察言觀色,末了突然轉頭問蕭雲道︰「天下有誰不知琴師董庭蘭之名的麼?」
蕭雲被問得一怔,心中念頭閃過︰「我哪里知道這些事了?」已知高適問話藏有他意。他雖不懂七弦古琴,卻也知道其時胡漢交融,從飲食娛樂,到弦樂歌舞,甚至民風民俗,皆是胡風盛行。而七弦古琴本是中國上古流傳下來的古老樂器,近年來反而甚是少見了。掃眼又見董庭蘭雖然神色落寞,但一雙眸子卻在夜色微光中幽幽發亮,看來此人內心與面相全然不同,實是孤傲性情,當下心領神會,答道︰「我在安西那般遙遠之地也听到軍中鼓樂手說起過董師的大名哩,只可惜古琴甚為難習,一般人想要遇上董師這樣的古琴聖手聆听一曲,何止千金難求啊!」
董庭蘭聞言目光閃動,語氣微微顫動,輕聲問道︰「哦?軍中鼓樂手也會談論我麼?」高適面帶微笑,贊許的看了蕭雲一眼,又听董庭蘭激動過後,復又略帶不屑的語氣道︰「他們在戰場上早已將心放野了,哪里還能奏琴?自然覺得習琴殊為不易。」
高適與蕭雲對視發笑,高適道︰「老夫此來原是想到蕭兄弟將要東歸,恰逢老友也欲回去長安,如今路途上又不似往年太平,董大生性也不善與人相處,因此求蕭兄弟替老夫送他一程,萬望答允!」
蕭雲未料竟是如此容易之事,當下滿口答應。高適欣喜之余,看著緊閉嘴唇的董庭蘭,神色甚是不舍。一時間天地忽然飄來一陣孤清冷意,半晌後高適長嘆一聲,轉頭對蕭雲道︰「蕭兄弟能找些酒來麼?」
蕭雲連忙道︰「有酒,不過劣了些。」高適哈哈大笑,道︰「六翮飄私自憐,一離京洛十余年。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ヾ。拿來,拿來,好酒劣酒,入腸皆化作離愁,有啥分別?」
蕭雲點點頭,去追風逐電馱著的包裹里拿出一個角壺。他雖不常飲酒,但烈酒可以吊命治傷,跳蕩軍中的士兵隨身都帶有如此一個角壺裝著烈酒,以備不時之需,這習慣卻保留了下來。他將角壺遞給高適,只見他拔開壺塞咕嚕嚕仰天一陣猛灌,絲毫未覺這酒辛辣,想來在這西域多年,早已習以為常。
董庭蘭解下背上一個長形包袱,放在地上打開,內中一具色澤古樸的七弦古琴露了出來。他跪坐在地,伸手輕撥兩下琴弦,道︰「你飲酒與我餞行,我不喝酒,一曲‘胡笳十八拍’贈別與你罷!」
高適酒量豪大,須臾間已將角壺中的酒喝完,聞言從腰間解下一只短笛道︰「好好好,董大的‘胡笳十八拍’技藝已至化境,也不知我這只短笛能否和得上。」
二人相望大笑,董庭蘭琴一在手,瞬間如同換了個人般,對琴凝神半晌,這才伸指輕撥琴弦,只听「咚叮咚」三聲蕭瑟琴音緩緩響起,蕭雲頓覺仿若置身淒風苦雨之中,心境颼颼發涼,神思立時便被那琴音俘獲過去。
ヾ注︰高適與董庭蘭是為好友,此為其所作兩首《別董大》其一,成詩的具體世間無法考證,不過應當是在西域送別董庭蘭之作,小說中將其用在此處,未違詩中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