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慕容沖極少和她如此細談,原也輪不到她來置喙。她所能做到的,不過是照顧好慕容沖的飲食起居,听他命令辦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比如,刺殺林景德。
披了衣,她扶起容色憔悴的慕容沖,叫人備洗漱之物,並準備早飯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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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苻暉的到來,已是意料之中。
但他居然沒有進平陽太守府,而在直接召慕容沖到他泊在汾河邊的大船上去說話。
慕容沖聞報,只得整了衣,令人駕了馬車,前去相見。
碧落見他雖是不改素日的優雅從容,但眼底卻是異常的幽黑,憶及前日提到苻暉時他異樣的表情,自是不放心,遂著了男裝,佩了流彩劍,只作侍從,緊隨在他的身後。
慕容沖沒有阻止,由著她上了車,在自己身側坐了,眼神縹緲地往窗外遠望了許久,忽然自語似的低聲道︰「苻堅很喜歡黑眼楮的女子。」
碧落心頭似給什麼抽了一下,忙大聲笑道︰「咦,這話奇了,誰的眼珠不是黑色的?」
慕容沖依然看向窗外,平靜地說道︰「北方有些異族人,眼珠會是綠色或藍色的;秦國境內的人,乍一看,的確都是黑眼楮,但細細看去,大多是深褐色或淺褐色,很少有人會是純粹的黑眼珠,像黑夜一樣的顏色。」
碧落只作沒听到他的話,捏絞著自己衣帶,默默將臉別開去,盯著車廂頂部細細繪著的青青蘭草,似在欣賞著工匠精美的手藝,卻再忍不住心頭的砰砰亂跳。
慕容沖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的眸子,的確幽黑如夜,是很罕見的接近純粹的黑。
慕容沖終于沒說更多,甚至在下車時,他還輕輕拍了拍碧落緊繃著的身子,溫和地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貴重的黑寶石迸綻著晶瑩明澈的輝芒,霎那便將碧落心頭堆積的陰霾,驅除得干干淨淨。
她一定多心了。
慕容沖,與她相依相伴十年的慕容沖,即便從不曾親口說過一句喜歡,她也敢斷定,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他只是太專心于他自己的仇恨與家國大計,而不能俯去,仔細看一眼,一直守在身畔的那個紅顏知己。
于是,她還了慕容沖一個笑容,暖若春陽,燦若春花,明媚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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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天氣並不好,蒼山碧水,都灰蒙蒙地浮了層虛白。
汾河邊,紅蓼花繁,黃蘆葉亂,一艘甚是豪華的高大樓船停泊在岸邊,翹檐如飛,朱木蘊光,雕了綿聯游魚花紋;數串畫著水墨山水圖案的綾紗紅燈籠,正在江風中飄搖翻舞。
葉落紛飛中,有鏗鏘的擊節聲,伴了男子沉郁而激昂的歌聲隨風傳送︰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蕭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正是當年漢武帝到汾陽祭祀後土,在汾河聞南征大捷時所作的《秋風辭》,雖是清麗流遠,卻不乏盛至頂點而樂極哀來的感慨;可即便那種感慨,也不過是帝王才擁有的志得意滿後的調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