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錦初到這里,被夜老板一路帶著上了十樓。「我听周康說,你喜歡開闊的地方,這里你看如何?」
推開了窗,風極大,吹散一早的陰霾,能看見極遠的山巒起伏,樓下的行人似蟻豸,密密而行。
「這里極好。」似錦倚在窗邊。這麼大間的房子,不知多久沒人住了。桌椅瓷器上都落了層灰。
夜老板掏出帕子,撢干淨兩張椅子,自己先座下,拍拍手,就有小姑娘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進來。
「這是絕絕湯,進我棲鳳樓的姑娘,都要喝。」她指指那花瓷小碗,似錦看都沒看,端了,一仰脖灌下。
「呵,我話還沒說完,你倒痛快。」夜老板眼中波光閃動,「你也不問問這湯是干嘛的?」
「既然橫豎是要喝的,問那麼多干嘛。難得夜老板肯賞識我,我也不想扭捏。」她拭了拭唇上的藥汁,人家都叫絕絕湯了,還用問嘛,肯定就是斷子絕孫的意思。反正她這輩子,也沒再打算為誰生兒育女,這樣正好,省了麻煩。
「好,我喜歡痛快人。你先歇著吧,最近生意冷清。等過了這陣子,我再把你帶出去。」她說完,轉身出去。
似錦坐在房中,打開了窗,大團大團的風打著卷滾進來。身後的門突然被吹開,空蕩蕩的閣樓,似有人聲回響。
有個小丫鬟,躡手躡腳的爬了上來,被突然走到門口的似錦嚇了一跳,尖叫一聲,扔了水盆轉身便跑,跑到半路,不知道撞到誰身上,劈頭蓋臉的就被亂罵了一陣。
似錦在樓上听著,看著滿地的熱水,橫流于面前沿著木紋一路淌下,心里漸漸沉寂。從此她就要過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
也好,熱鬧。
熱鬧了,就不會胡思亂想。潑潑辣辣的過日子,見她的良人,會她的恩客。走一條不尋常的路。這條路,怕是她從來也沒有計劃過的。
不知會走多遠,能走多久,看怎樣的風景。
這是人世間,最低賤的地方,可她卻覺得,自己可以扎身于此,開出最美麗的花。
攀著那些粗壯的大樹,不知她這朵繞藤的小花,最終會爬到多高。能不能進到雲層仙境之中。
樓梯上又傳來 的腳步聲,這回上來是的兩個人,兩人並排走著,穿著大紅金絲祥雲長衫子的女子,正死命的擰著剛剛那個丟了盆的小丫頭的耳朵,見了似錦,才甩了一巴掌,松開了手。
「還不快給新姑娘認錯!你這個賤皮子,讓你干點什麼成?!送盆水都送不利索?!你還敢哭,我讓你哭。」女子取下頭上的瓖著流蘇墜子的珠花,一下一下扎在小丫頭的手背上。
似錦站著看著,並沒上去阻攔。小丫頭的手臂上,到處都是紅點點
,看來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知道若是尖叫著想要躲開,只是招來更多的懲罰,于是就含著淚強忍著。
女子打累了,喘著粗氣將珠花子又插回發髻之中。「新姑娘別見怪啊,我這春兒,又笨又懶,平日里就知道吃和睡,剛剛可嚇著姑娘?」
彩蝶髻插兩朵珠花,垂八股鎦金絲辮,眼前的女子,誓要把人世間鮮亮的顏色都佔了似的,庸貴俗艷。面目雖好,可惜右眼下方生了一顆淚痣,破了相。據說生此痣的女子,一生為情所困,總是遇人不淑,要麼奸邪,要麼薄情,不得善終。
「沒事,我也听見響動才出來看看的。」她笑著答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都是做這一行的,何必彼此還要踩踏。她不意那女子眉眼之中的好奇,但她眼底那抹鄙夷,卻讓她有些不快。
「那就好,新姑娘怎麼稱呼啊?打哪來的?」女子湊近了,比似錦要高出一頭。臉上涂著厚重的胭脂水粉,看不出年紀。
「我叫小錦,姐姐怎麼稱呼?」她微揚起頭,臉上細女敕得,不用涂任何東西,已是世間最好的顏色。
女子撫著自己瓖石榴石的十指丹蔻,「你叫我含煙就好,我就住在樓下,錦妹妹有空,去我那兒串門子說說話啊。」她來,仿佛只是想在似錦面前逞逞威風。真說起話來,倒是不在意了。
「好,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姐姐先倒我屋中坐坐?」似錦側身讓了讓。
含煙怕似的,趕快擺了擺手,「不了不了,妹妹初來乍道的,還是多歇歇吧,我先走了哈。有什麼事,能幫得上的,就喊我一聲。」說完,裊裊婷婷的下了樓去。
春兒躲在角落里,看著自己家的姑娘走了,才敢輕輕的哭出聲來。似錦掏出帕子,遞到她面前。「趕快包包吧,血都流下來了。」都以為做青樓姑娘苦,可她看,做伺侯青樓姑娘的姑娘更苦。
本來就是人下人了,如今還要在比人家低一頭。
「謝謝姑娘……我給姑娘再接盆水。」春兒抽泣著,哆哆嗦嗦的接過帕子,新瘡舊疤,各色的傷口遍布了她細瘦的兩條胳膊。
瘦小的女子,撿起銅盆,緩緩的走下樓去,不多時又上來,哆哆嗦嗦地端著一盆水,水在盆中蕩漾來去,她臉上的淚還沒干,眼楮片刻不離手中的水盆,生怕再把水灑了,惹來一場無名之禍。
「她時常打你麼?」似錦看著她在偌大的房間中忙碌。
春兒手底下勤快地收拾著,「含煙姑娘,其實人不壞,就是脾氣急了些。」
哦?這丫頭不錯,被打成這樣了,還知道護著主子。「那你是專門伺候她的,還是誰都能指使你?」若是公用的,她有心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