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了機場,這次是我一個人單槍匹馬,接崔亮。阿亮這小子果然不錯,接通電話後,二話不說,一切手續辦好後就回來了。
給他打電話那陣兒,正是思維極其混亂的時候,說完你快點回來吧,又說你別著急,小邁只不過是誰都不認識了。掛了電話後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說的什麼啊這是?還自稱文學女青年呢!可我是真著急啊,一氣之下又原諒了自己。
只是苦了民生,他日里夜里都得在醫院守著、寸步不離,連吃飯都得等小邁睡著了才能匆匆吃上幾口,而我們之間的交流多數是眼神,說話的機會都是極少的,更別說是肢體接觸。不是我自私,而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把小邁看得這麼重;她的整件事對我的打擊和爸爸的那次相差無幾,類似的事情發生,毫無抵抗力可言,內心深處,總是有些什麼盤桓在那里,久久不願散去。
好比我在年幼的時候就失去了媽媽,在爸爸的那件事上我應該有些控制力了,應該想人早晚是有一死的,不過是時間提前了很多罷了;只是心中的支撐轟然倒塌,每一個決定都會變得很艱難,思考很難、判斷很難、抉擇很難、冷靜很難。
很多時候你或許會覺得有誰沒誰都一樣,但你更希望他是好好的活著的,即使不屬于你,也有屬于自己的一份幸福。
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經歷讓我很少憧憬什麼,用回憶安慰什麼,我只是相信事實,看見小邁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不敢期待,但是迫切的希望她能好起來;就如我現在不敢想她會不會康復,但我也希望她看到崔亮的那一刻,他們的點點滴滴能在她的頭腦中有所印象、有所知覺,讓我相信事情是一步一步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讓大家都喘口氣,因為我們都那樣深刻的愛著她。
想來我也是個脆弱的人,上學那會兒,有什麼事都是小邁替我擔著、很多時候也會叫上陳言;之後,回到了這個城市,還是和小邁一起混,隨後偶遇民生,心中的動蕩又會交給他來打理……可是現在我的無助卻要一個人死撐著。我無法控制的擔心小邁,如果民生此時能站在我的身邊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撫摩我的長發,告訴我沒有事、別瞎想什麼的,我想這個聲音足以讓我鎮定。
很多時候人都是這樣的,習慣了依賴一種東西,聲音、物品、音樂、食物、固定的面孔……遇到事情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想解決的方法,而是在大腦中去搜索自己所依傍的,其實什麼也解決不了,最後方法還得自己想,不過是增添了一些自我感覺中的溫暖罷了。一些遙不可知的溫暖,一些變相的質感。
可是現在我無從依傍,我只想看到阿亮的臉。
塞車,水泄不通,所有的車都郁悶的排著黑氣,那麼多尾氣四處漂散;旁邊的公車內擠著的人甚至沒有轉身的力氣。有人一直看著窗外,有人用手護著包包,有人死命拽住把手、極力維護自己的地盤,極少有人說笑,很多人不停的看著挽上的手表和胸前的手機。這個時候,大家都在趕時間。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
再次的見面我們又經歷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舊日狂熱的夢
也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交通台放著這首經久不衰的老歌,外面下著的蒙蒙細雨更顯出了它的別樣風情;上學的時候,我經常和小邁一起坐在上鋪,腿耷拉在床邊唱這首歌……那時的心緒雖各懷沉重,但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無法找到個合理的出口。
手機響了,是短信,崔亮說他已經到了。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給了司機錢,用頭頂著包,向機場那邊小跑。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八月末,還真有點冷,跑得出了汗的時候也到了,推著旋轉門,機場大廳的明亮和外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四處搜索著,卻沒看到固定的目標;我開始撢身上的水,看到了一雙白色休閑皮鞋在我面前停下。抬眼一看,此人不是阿亮還會是誰?
他瘦了,白了,頭發短了,更有英氣了,眼楮變亮了,一身白西服看上去更青春了……可是我卻無法自制的哭了,然後又笑了,「阿亮,你可回來了!」
「離離,你變了,以前你可不這麼脆弱啊!」
「你別笑我了,咱們快走吧!對了,你還沒吃飯呢吧?在那邊過得怎麼樣啊?」
「在飛機上吃過了。我的事等有時間慢慢說,小邁怎麼樣了?你別急!客觀的和我敘述一下,我回來了你就放心吧!」
我整理了自己的思緒,等心態稍稍平穩些,和阿亮把事情簡單的說了,說多了也沒用,弄不好再干擾專業醫生的判斷。
說完心里輕松了好多,我知道,阿亮操起手術刀時,我們只需等待,因為在我心中阿亮是那樣的年輕有為,比什麼專家什麼教授級別的大人物都強。主要是這個男子特別的務實、業務也是真狠。
下車後,我急三火四的往病房那邊跑,阿亮讓我等等,然後鑽近路邊的花店;我看著一個俊美的男子拿著那麼一大捧玫瑰向我走了,雖然不是送給我的,但這景象足可以讓了解事情經過的人眼眶濕潤。
「好孩子!」
「嘿嘿,這回可以走了!」很孩子氣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
我們繞過花壇,從後門走進去,上到三樓向右轉右手邊第二個屋就是小邁的病房,我們大踏步往上走,三樓樓梯上完的時候,我拽過崔亮的胳膊,把手伸進他的臂彎里,朝他呲牙笑,他也明白我的用意,很紳士的把手插進褲兜,用另一只手把花舉在胸前。嘿嘿,我得刺激刺激這小妮子,等進屋的時候她一定會咬著牙過來抓我。
剛進屋門的時候我就開始清嗓子,抬頭的是五個人,依次是︰曾南、曾木(如果不是曾南的鼻梁上多了副眼鏡,我還真是很難一下認出誰是誰)、小邁的爸爸、民生、小邁……看到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我很高興,尤其是他們眼楮中的暖光在這下雨的夜里讓人倍感溫暖,但當我的眼楮掃到小邁的臉時,她的眼楮里無任何感情,一如我們平時發呆的空洞。我看到了阿亮懷里的玫瑰不再高聳,而是一律向下耷拉著腦袋,我拽著阿亮的衣袖,把他抻到小邁的面前。
「小邁,你看看啊!你睜開眼楮好好看看,他是你的未婚夫!他特地回來看你的!」我又從床頭櫃里拿出了個整理袋,把里面的衣服一股腦的拿了出來,「你看看小邁!這都是阿亮給你買的,從那麼遠的德國郵過來的,你整天都掛在衣櫥里,平時都不舍得穿的,你還記得嗎?」我把床底下準備好的像框拿了出來,扯下上面的牛皮紙,「小邁,你好好看看!這就是你們倆啊!你看你們多好啊……」。
沒等我說完小邁就用手死死的捂住腦袋,眼淚奪眶而出。
宋離,你在干嘛啊?她是你的小姐妹,她也不想像現在這樣不是麼?她為了你做了那麼多,如果不是想要幫你打官司也不會有今天不是麼……還沒等我責備完自己,阿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離離,你不能這樣一次性的刺激她,她的腦袋會受不了的!咱們慢慢來啊!」
…………
「民生,你過來,讓阿亮坐在那兒。」
「不,誰也別想趕我的民生走!」
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我確定那一時刻的自己是沒有任何思維的,只是來自一個許久前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我覺得愛一個人,促使她臉紅的不是心跳加速,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愛一個人不一定非要再別人面前信誓旦旦或整天要言不煩的掛在嘴邊,而是要把他的影子深深嵌入靈魂中,即使全世界的人你都不記得了,還是能認出他的容貌、听得懂他的聲音;愛一個人,要無時不刻的信任他,信任他的人品、信任他的語言、乃至他的表情。愛一個人時,你或許可以強到獨擋一面,強到支撐起自己的世界,但你只想依賴他,只願依賴他。」
愛一個人不一定非要再別人面前信誓旦旦或整天要言不煩的掛在嘴邊,而是要把他的影子深深嵌入靈魂中,即使全世界的人你都不記得了,還是能認出他的容貌、听得懂他的聲音……
曾幾何時,小邁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即使她沒有說過,大家都是成年人,這些事是任何人都看在眼里的。
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民生一直在看著我,可是我現在的腿很軟,需要一個有力的支撐,小邁一直抓著他的手。有些東西是我和民生都無法掙月兌的,比如我對小邁的憐愛,民生對阿姨能夠再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的期待……所以我們都得堅強,雖然現在不能時刻手拉手著走下去了,但還是要在心里給彼此最強大的支撐。這個支撐就是對對方的信任以及不要再為彼此分神,因為我們都已經太累了。
「恩,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妹妹!」曾木打破了這個尷尬,走到我身邊,推了我一下,本來我腿就軟,他這一推我險些跌倒,他非常麻利的攬住了我的腰,我馬上看了一眼民生,他沒有任何表情。我對曾木說︰「我送送你吧!」。
「哥,我也送你吧!」曾南平時話很少,但是能看出來他對這個哥哥極有感情;或許這就是雙胞胎之間的磁場吧。
「不,你在這兒好好的陪著爸爸和妹妹,咱們又不是不見了,我會常來,但大部分時間還是要交給你!」說著曾木掏出一串鑰匙,又從兜里掏出一只筆,撿起一塊我方才撕下的牛皮紙,迅速寫著什麼,「這是我住的地方的地址,差不多的時候帶爸爸回去休息一下,叫出租車很方便的。」
曾南點了點頭,我們向外面走去。
「小離,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了?你不能這樣糟蹋自己啊,我妹妹的病不是一兩天就能好的,你這樣怎麼能繼續撐下去啊?」
我抬眼看了看曾木,恍惚間那臉變成了民生的。
「小離,小離,你有沒有听我說啊?」他的呼喚又把我拉回到現實。
我的眼楮里忽然噙滿了淚水,「你妹妹有兩個哥哥,而我只有民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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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曾木一把把我攬在懷里,「小離,你很讓人心疼你知道麼?」
我沒有躲開,安靜的閉上了眼楮,在初秋的雨中這懷抱尤其的溫暖,我把古龍水的味道當成青草的味道,把這裝滿了詩詞文章的胸膛當作那個有著磁性嗓音、讓我沉迷的海港……我伏在他的肩上,想著和民生的過往,看著吸煙室里的火光明明滅滅。
民生,我是那麼的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