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荊棘鳥的悲歌
二零零七年一月二日,清晨,五點半。
卞玄放下看完的信,沉重地朝房間四周看了看,沉悶的氛圍,刺激著他官能上的感受。……過去的那段日子,他覺得自己是多麼的自以為是。
當他回首過去時,他意識到自己的呼吸後面總有一種嗡嗡的背景雜音,不停地縈繞,更確切地說,伴隨他一生的無法消滅的永恆多樣性,將他塑造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小丑。
內疚——是沉重的話題,要是提起它的分量、它的負擔,它宛如沙子一樣將他整個軀體填塞,讓他不能自由翱翔,振臂高揮,只能雙腿亂擺,無奈苦苦掙扎……
此時,內疚好似林蘭隱的化身,死死地糾結著他。
他失神地站起身來,站到窗前,眺望遠方,銅綠色的蒼穹萬里無雲,刺破天幕的唯見孤星一顆
盡管一夜未合眼,卞玄卻毫無睡意。也許,是因為緊張、心痛,讓他的雙手濕漉漉的。心里充滿了郁郁的、備受折磨的冷氣,逐漸擴散于他的全身。
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里,似乎只與林蘭隱有關。隨即,如漣漪般泛濫于他心的想法,刺激著他︰他要立馬回國,看看林蘭隱。她病了。她得了絕癥。那要人命的病癥,催促他回國見上林蘭隱最後一面已是刻不容緩。
卞玄匆匆進了臥室,把還在熟睡的紫妍叫醒,急切地告訴她,他必須馬上回到中國,不然一切都來不及了——
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紫妍,被卞玄焦急的舉動,驚得立馬清醒過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楮,圓睜雙眼,看著他匆忙收拾行李。
卞玄看紫妍已經醒來了,責問道︰「你曾背著我,找過林蘭隱?」
「是的,我還一再暗示她離開你!」紫妍如實道。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去找她呢?你不可以那樣做,你傷害她太深了!」卞玄道,一臉嚴肅。
紫妍看卞玄在責怪她,不免怒氣頓生,道︰「你說我傷害她?可你別忘了,一開始你自己都願意傷害她。你既然愛我,我就不能忍受我們背著你的妻子偷偷模模地相愛。我要她離開你是理所當然的,我要你徹底屬于我。你明白嗎?」
「夠了!都是我傷害她的!我原本就不該去隱瞞這一切。」卞玄自責道。
紫妍穿著黃色絲制睡衣,安靜地坐在床上,預感到他們那個小小的爭吵,跟卞玄看的那封信有關,她還斷定那是他妻子寫來的。她輕聲細語地問卞玄︰「你現在後悔了嗎?你要拋棄我嗎?回到中國?回到你妻子身邊嗎?」
卞玄答道︰「不,我只是想回去看看蘭隱和兒子!」
安靜。
卞玄收拾好行李,走近床邊,坐下,鄭重其事地對她說︰「現在我必須回中國一趟,蘭隱出事了,她出事全是因為我,我……」卞玄再也說不下去,忽地站起身來,拿起行李失魂落魄地朝屋外走去……
每次卞玄出門,都要給紫妍一個吻,今日,匆忙、焦急淹沒了往日的浪漫。
紫妍站到陽台上,目送卞玄鑽進一輛出租車,朝飛機場急馳而去了……
隨後,紫妍走進書房,拿起卞玄和林蘭隱的離婚證書,久久地凝視,似要看透其中的秘密。
等她回過神來,又拿起那一疊厚厚的信,全神貫注地讀起來……神色越來越凝重。
第二天下午,飛機降落上海,卞玄從機艙出來,深邃廣袤的蒼穹泛著陰暗渾濁的光輝,給他一種不祥的預感,似有不可預測的悲劇將要發生,並要將他推向深淵的境地。
他來不及細想,直接搭車去了林蘭隱所在的監獄。
上海剛下過一陣雨,街道濘滑,天色陰沉沉的。
卞玄來到那座四周綠樹成蔭的監獄時,他的心像琴弦繃得緊緊的,一想到林蘭隱正在陰森的監獄里備受煎熬,它就不斷奏鳴,奏出悲涼的樂音。
他不經意地向周圍瞥了瞥,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渾身乏力地提著行李箱,惶恐地要走進監獄的大門,卞玄覺得這是他生平最痛苦的時刻。可他被站崗的人攔住了……
卞玄焦急道︰「我的妻子在里面病得厲害,我得去看看——」
站崗的人嚴肅道︰「不行,監獄有規定,外人不許隨便進來的。」
「我叫卞玄,是關在你們這的林蘭隱的丈夫。」卞玄語無倫次道,「你就帶我去看看她吧,我求求你了,她病的厲害,我怕再也看不到她了。」
這時,路過的一個女警听到了他們的交談,走過來,問卞玄︰「你說你叫什麼?」
「我叫卞玄,」他哀求女警察,「——讓我進去看看我妻子林蘭隱吧!」
「你是林蘭隱的丈夫?」女警察若有所思道,「難怪她一直叫著你的名字,原來你是她的丈夫。」
卞玄迫切地問︰「她怎麼了?」
女警察沉聲道︰「她的生命怕是要走到盡頭了——」
「什麼?」卞玄神色慌張道,「快,快帶我去看看她。」
卞玄失態的催促似乎惹怒了女警察,她不好氣道︰「當初,林蘭隱病了那麼久,不見你看她一眼,今天人家快不行了,才假惺惺地來看她。」
「不,不是假惺惺……我是真心來看她的。」卞玄跺著腳問︰「她到底怎麼了?」
「她住在醫院,」她說道,「她的胃已經徹底癌變了,已經昏迷三天沒醒過來,在作生命最後的掙扎,你來看看她,是應該的。這幾天,她迷糊著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卞玄手顫抖地拉住女警察的手,哀求道︰「你我去看看她吧……既然她一直在叫我,就滿足一下她想見我的願望吧!」
女警察猶豫了一下,神情嚴肅地望著卞玄道︰「本來你這樣進去看她是不附和規矩的……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我就破例帶你去看看她吧。」
卞玄激動道︰「謝謝,太謝謝了——」
女警察道︰「跟我來吧!」
終于,卞玄見到了曾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林蘭隱,可萬萬沒想這次見面如此的蒼白、沉重。
林蘭隱蜷縮著躺在一張底矮的病床上,蓋著白色的被子,正輸氧給她,維持最後的生命。她身子在微微發抖,臉色慘白。他握住她的手,冰冷、干燥,沒有肉感,只剩下枯骨……這加速了卞玄的傷痛,渾身禁不住哆嗦。
他忍不住地叫了一聲「蘭隱」!好象是從喉嚨深處被迫擠壓出來的。
林蘭隱听到叫聲,知道是卞玄來了,攫住他的手腕,嘴巴囁嚅著,似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