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夢見茂強犧牲了——似乎是千真萬確的事!
夢中,鄉委書記、鄉長都來了。鄉長手拿立功大紅花連聲地說︰「茂強是好樣的,他為咱鄉爭光了!你們應該為他感到驕傲!」鄉親們圍了一院,福來、豆花、白秀都來了,大家都在擦眼淚。突然,村里的秧歌隊也來了,說是替茂強慶功。母親哭著跑了出去,找到了那座孤墳——新土,上面已經冒出了一些細細的女敕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茂生、茂華、茂霞不知道什麼時間已經坐在那里,漠然無視,一副絕望的淒慘樣子——看得出來,淚早已干了!母親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爬上墳頭號啕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直至氣竭力衰,昏倒在墳地上……茂華抱著母親使勁地搖晃,她又醒了過來,一雙手拼命地刨著墳土,邊哭邊問︰「——誰埋了我的孩子!誰埋了我的孩子!——他沒有死,誰這樣喪盡天良呀!」然後指揮茂生、茂霞跟她一塊刨墳,誰勸也不听。為了證明兒子還活著,她拿出了去部隊上跟兒子一起的合影,發誓說昨天她還看見茂強好好的,不可能這麼快就歿了……
母親睡夢中的哭泣把大家驚醒了。睡夢中的母親淚流滿面,伸著一雙無助的手在空中抓著什麼,一邊喊著茂強的名字,聲音沙啞而淒厲無比,茂生使勁地搖晃著她,母親象瘋了一樣地四處尋找茂強,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那段時間,除了房子的問題,茂強在前線上的戰事幾乎成了一家人生活的全部。一般人很難理解在那樣的特殊年代參軍的含義,也難以理解作為後方親人的焦急心態。只有親歷歷史,才有發言的權利。
茂生每天都在關注著媒體上有關前線的一切報道,並作出許多遐想,想象可能出現的任何一種情況。他不明白自己不在的那一年時間,母親有沒有象現在這樣焦躁。
茂強的情況牽掛著一條村人的心。老槐樹下相互見了,第一句問的就是茂強的信來了沒有?鄉親們根據自己的想象分析著老山的戰事局勢,分析著茂強、紅軍他們能夠立幾等功,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大作為。父親在那段時間成了人們關注的對象,一向默默無聞的他被大家尊為長輩,問長問短。冬有每天都會在天剛亮的時候把水挑來,有時茂生還沒起來,不好意思地奪下扁擔,冬有不讓他去挑。冬有跟茂強一起去體檢,因為血壓太高,沒體檢上。也許是當時太緊張了,听說喝點醋就能過去,他後悔自己失去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後悔得要命。在給茂強寄錄音帶的時候他也唱了一首歌,是當時最流行的那首歌曲——《血染的風采》︰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
你是否理解?
你是否明白?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
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這樣,
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旗幟上
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也許我的眼楮再不能睜開,
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
也許我長眠再不能醒來,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
如果是這樣,
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土壤里
有我們付出的愛!
一曲《血染的風采》紅遍大江南北,讓無數熱血男兒激情澎湃,熱淚長流!
八十年代中期,幾乎很少有人不會唱這首歌,這首著名的歌曲幾乎成了共和國那個年代的主旋律。
二十年後,這些當時最受人們崇敬的人已步入中年,分布在社會的各個領域。一部分人成就了一番事業,功成名就;一部分走上了工作崗位,被改革大潮的大浪推上了沙灘,下崗失業,迫于生計走上街頭在政府門前請願。他們身著當年的舊軍服,手執橫幅,上書︰「八十年代最可愛的一代,二十一世紀最可憐的人!」整齊地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更多的人是回到農村,默默地耕耘自己的希望,披星戴月,守望家園。彼此相見,容顏已憔悴,兒女忽成行!一碟咸菜,一瓶老酒,三杯未過,淚已千行!
——讓我們向這些八十年代最可愛的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