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離開父母了,茂生得想辦法把家安頓一下。身上僅有的錢去了一趟榆城就完了,鄉親們給的錢勉強可作路費,他于是便去幾十里外的同學家借錢。
一路上,茂生在組織著各種借錢的理由,給自己鼓足勇氣。快到村口的時候他又猶豫了,覺得見了同學的父母還是不好意思開口。于是就在心里期盼他們不在家,自己也就避免了那份尷尬。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象是一個就要做賊的人似的,心情難以名狀。果然,同學家沒人,鄰居說去了縣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茂生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石頭仿佛也落了地。可是一想又覺得不對——自己頂著烈日走這麼遠的路,難道就是為了這個?!于是一股巨大的失望感又襲上心頭,他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那里。來的時候他騎了一把自行車,自行車很舊了,一路上叮叮 直響。往回返的時候剛走了幾里路,車子的鏈條突然斷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路上也沒有修理的地方,茂生只好推著車子往回走。
太陽像發了瘋似地燃燒,噴放著毒焰,還不到六月,卻好像七月的天氣。滾燙的柏油馬路把腳燙得生疼。上坡的時候感覺很疲憊,很想在路邊的槐樹下睡上一覺再走。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點,秀蘭早就來了,把他的被褥拆洗了,衣服也全洗了,就等著他回來。
茂生的褥子已經補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子也很單薄,秀蘭于是從娘家拿來了父親的毛毯,還有一床新做的被子。茂強的毛巾被母親誰也不讓動,整齊地疊在那里接受人們的觀摩。秀蘭把五十元錢偷偷地塞給了他,要他給父親留下。茂生不想要這錢,可是明天就要走,上哪里再借錢去?攥了錢的手都是汗,又緊緊地攥住了秀蘭的手。秀蘭深情地望著他,象是剛剛認識他一樣。茂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秀蘭說茂生你去了好好工作,不要老想家里的事情,家里有我哩!說完甜甜地笑了,有一些靦腆。
秀蘭是一個堅強而又樂觀的人,一天到晚樂呵呵的,很少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她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調整過來。心愛的人多災多難,她心里也不好受,有幾次背過人都悄悄地哭了。但在茂生的面前她表現出來的永遠是堅強和樂觀的一面,更多的是給他以勇氣和信心。訂婚三年來,這個還沒過門的媳婦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幾經風雨,跟著茂生經歷了她從來沒有受過的磨難。三年來,她把這個家當成了自己的家,滿腔熱情地奉獻著自己的青春,做到了結婚幾年的媳婦都不曾做到的一切。面對一次次失敗,她雖然也很傷心,默默流淚,但從不氣餒。她堅信在哪里跌倒就能在哪里爬起來,不相信命運對一個人會一輩子不公平。
茂生閉上眼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使自己平靜了下來,然後看著秀蘭默默地點了點頭。秀蘭的臉像一朵綻放的玫瑰,紅彤彤地映襯著他,給了他無窮的勇氣和信心。
去榆城的路上,車上正在播放鄧麗君的歌曲《我和你》︰︰
我衷心地謝謝你
讓我忘卻煩惱和憂郁
如果沒有你給我鼓勵和勇氣
我的生命將會失去意義
我們在春風里陶醉飄逸
仲夏夜里綿綿細語
聆听那秋蟲它輕輕在呢喃迎雪花飄滿地
我的平凡歲月里有了一個你
顯得充滿活力……
這首歌茂生听了好多遍了,百听不厭。不知為了什麼,他一听這首歌就特別傷感,有時竟熱淚盈眶。
——啊,親愛的秀蘭,我要謝謝你,我的生命里如果沒有你的關懷,是否還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茂生在南關車站下車以後,一個人背著行李往工藝廠走。工藝廠離市區有十多里,那時還沒有通公交車。六月的驕陽火辣辣地罩著,茂生滿頭是汗地來到廠里,被安排在一個三人的宿舍里。宿舍很小,放兩張床還湊合,再增加一個人就顯得很擁擠,那兩個人對他很冷漠。其中個頭小的那個叫柳誠明,一米五幾的樣子,滿臉圈臉胡,黝黑的皮膚,顯得很敦實。茂生支好床後用了一下他的苕帚,柳誠明便勃然大怒,拿了笤帚就扔了出去。茂生很尷尬,不知道城里人咋這麼皮薄,農村人借鍋借碗還用呢,用一下笤帚咋就發這麼大的脾氣!高個的那個看不順眼,說柳誠明你他媽的有本事給廠長發火去,沖著人家新來的發什麼神經!?茂生說對不起,我明天就去買笤帚,買回了你也可以用我的。柳誠明說我才不用你的東西,你們以後也不要用我的東西!說完氣哼哼地出去了。高個男人說他叫蔣路,從新疆剛調回來,沒想到來到這麼個破地方。工人沒宿舍,家屬沒有家屬區。蔣路文質彬彬,個頭有一米八,梳著大背頭,要不是那天見到廠長,茂生還以為他就是廠長呢。蔣路說你從哪調來的?趕快給你辦事的人打個招呼,不要到這個破地方來了,到時候連對象都談不下。茂生說我剛來,啥也不懂,還望你以後能多加指導。蔣路說指導談不上,不過我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你如果有甚事辦不了,盡管找我好了,我絕對給你擺平!柳誠明這小子是個二球,吃硬不吃軟的家伙,以後對他不要客氣。別怕,出甚事有我呢!
出門在外剛剛開始,能遇到這麼個好心腸的人,茂生心里熱乎乎的。